（本文已完结，请安心阅读）“宋同志已提交了离婚报告，你无权将他名额让出”她当场愣住
第1章
宋霆决心离婚。
在他亲眼看见妻子程如谖和弟弟宋海执手相看泪眼，把他衬托得活像个拆散鸳鸯的恶人时。
宋霆背上包袱，远赴俄国，为建设祖国而努力读书。
他走得猝不及防，将程如谖留给好弟弟宋海。
并在全区广播祝福：“祝我的媳妇和我的弟弟百年好合。”
……
1956年，泉市机械厂宿舍。
宋霆正抬着头，在看自己与程如谖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程如谖穿着列宁装，脖子上裹着小丝巾，和穿着中山装的他肩并着肩，皆是眉眼含笑。
照片里的浓情蜜意让宋霆有些恍惚。
毕竟——坐在这里的，是十年后，和程如谖离了婚的宋霆。
十年后的宋霆死于一场事故，再一睁眼竟然回到了和程如谖结婚的第二年。
看着这张前世已经丢失多年的结婚照。
宋霆说不清是苦涩还是释然。
他和程如谖所有的美好都被定格在这照片里，在之后的十年里，都将被啃噬得千疮百孔。
宋霆叹了口气，收回视线。
脚刚下地，右脚就传来一阵刺痛。
三天前，现在的他为了保护弟弟宋海，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扭了脚。
宋霆只好一瘸一拐地出了房门。
餐桌旁坐着正在吃早餐的程如谖。
女人眉目清绝，气质清冷，厂里统一的土黄色工服在她身上，都显得毫不平庸了。
程如谖听到动静抬起头，见宋霆出来，皱起了好看的眉。
“宋霆，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今天你也好好休息，不用上班。”
两人是娃娃亲，一起长大，一块读书，程如谖是个体贴入微的妻子。
——如果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宋霆会一直这样觉得。
宋霆眼神稍暗，又很快笑着说：“好。”
程如谖没发现宋霆的异常，起身到厨房端出了他的早餐。
“快吃吧，都给你准备好了。”
程如谖等宋霆吃完了才出门。
宋霆则按照记忆，到卫生所换伤药。
路上，邻居张婶儿见了他，张口便是恭喜。
“宋霆啊，公派留学的名单可出来了，你和你家如谖都在名单里啊，到时候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院里的老熟人呀！”
宋霆这才想起今天是公派留学放榜的日子。
他眼睛一亮：“谢谢张婶。”
前世，他当然也和程如谖一块儿获得了留学的名额。
只是，他最后没去成。
原因无他……
家里人打一开始就不想让他去，要他把留学的机会让给没考上的弟弟宋海。
上一世，宋父抽着烟，眉头紧皱，一副为难的样子。
宋母则拍着宋霆的手，苦口婆心地劝他：“宋霆啊，你是家里的长子，是顶梁柱，到时候你走了，谁来照顾家里？”
宋霆松口了，让自己的弟弟和妻子一同去了俄国留学五年。
五年，他留在泉市照顾程宋两家人。
从一个知识分子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家庭煮夫，都忘了读书是什么滋味。
而程如谖和宋海风风光光地携手回国，又进了当地的研究所，一路青云。
结婚第十二年，程如谖升了迁，在调去京市的研究所之前，铁了心地要和宋霆离婚。
离婚后不久，宋霆便死于一场事故。
死后的灵魂飘摇间，他听见了程如谖和宋海的对话。
宋海道：“如谖姐，你都和我哥离婚了，现在他人都去世了，你还不能接受我吗？”
程如谖则说：“小海，再等等吧，你哥尸骨未寒……”
这话无异于将两人早就暗通款曲的事实，血淋淋地摆在他眼前。
一个是爱了十来年的女人，一个是从小宠爱的弟弟。
宋霆原以为，自己的心在和程如谖离婚时就碎了个彻底。
结果，事实比他想得更加残酷。
还有一个月就到公派日了。
而这一世，他是一定要去留学的，绝不会把机会让给任何人！
至于这一地鸡毛的婚姻，谁爱要谁就要吧！
第2章
在卫生所换好药，宋霆慢慢往家里走。
人还没到楼下，他就听见宋母在和人寒暄。
“你家宋霆没事儿吧？”
宋母摆摆手：“别担心，人很瓷实，摔一跤也没事。”
邻居不大赞同：“诶，伤筋动骨一百天，弄点什么吃的补补吧。”
宋母则不以为意：“嗐，没事儿，人哪有一点伤不受的，宋霆也不是个金贵的，就是个跌打损伤而已。”
这话宋霆从小听到大，曾经早已习惯的话，现在听着却很不得劲。
宋母说完，就看见了宋霆。
“怎么才来，昨儿不是就说了叫你早点来吗？”
她抱怨道，见宋霆走得慢，又不耐烦地伸手拽她：“你动作快些，打小就是个慢性子，看得人着急。”
宋霆被宋母扯得不舒服，皱着眉挣开了。
“知道了妈，但我真走不快，您先上去吧。”
宋母被大儿子破天荒的拒绝弄得一怔，但也没放在心上，先一步就上了楼。
宋霆到家后，才发现程如谖也在。
宋父坐在沙发上招呼他：“宋霆来了，今天是小海下厨，特意叫你和如谖来尝尝他的手艺。”
宋霆一愣，上楼的时候他还觉得奇怪，怎么回家吃个饭宋母这么热切。
原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宋海说要下厨。
放宋家，确实是个惊天动地的大事。
“宋霆，怎么傻站着，快进来。”
出神间，程如谖已经到了他旁边要扶他。
就在这时，厨房里突然传来宋海的一声惊呼。
程如谖竟是直接松开宋霆的手，比站在厨房外的宋母还快得冲了进去。
她急切关心道：“小海，你没事儿吧！”
宋霆及时伸手撑住自己才没摔倒，他一抬头，就见程如谖拉着宋海的手走出厨房，问道：“药呢？”
宋母更是紧张地喊着：“我们小海的手可金贵得很呐！让妈看看，有没有事。”
这众星捧月的场面，宋霆本该习惯了的。
可偏偏宋母和邻居说的那句“宋霆也不是个金贵的”忽地划过他脑海。
宋霆一时心里像被细针扎过，有些喘不过气。
鸡飞狗跳一阵，饭菜终于上了桌。
宋母对小儿子赞不绝口：“哎哟，我们小海也能当家做主了，真是长大了。”
宋父也是一脸骄傲。
宋海闻言骄矜一笑：“那当然，妈，我可厉害了，专门和人讨教了。”
程如谖也夸：“小海做什么都很有天赋，做饭自然也不在话下。”
宋霆看着桌上再普通不过的两菜一汤，忽然有些心酸。
幼时父母上工，他从有记忆开始便帮着家里做事，再大些，家务就全落到他一个人头上。
而宋海小他四岁，读完高中后就一直没去工作，待在家里被宋父宋母养着。
放他身上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怎么宋海一做，就成了件了不起的大事儿？
宋海闻言笑得更得意：“如谖姐真会夸人，不愧是高级知识分子，也不枉我特意跑去厂里叫你来了！”
这话落到宋霆耳里，却如惊雷般。
想到上一世死后听到的话，又想到程如谖刚刚紧张的样子。
难道……这两人在现在就已经有了首尾？
宋霆的心往下一沉，大夏天的，竟无端惊出身冷汗。
“哥！哥！”
宋霆回过神，看见对面宋海嗔怪的表情。
“你怎么都不夸我呀？”
宋霆强扯出一抹笑，看着宋海说：“你真厉害。”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宋海放了筷子。
他略显踌躇，却理直气壮地看着宋霆。
“哥，我是想和你商量商量，你把那公派留学的名额让给我呗。”
第3章
宋霆震了一下。
果然，宋海做这顿饭，不是无缘无故的。
前世自己因为脚伤没来吃这顿饭，后面才是父母出马劝说他。
宋霆沉默片刻，却是笑着说：“弟，靠一顿饭，你就想把我手上的留学名额贿赂了去？”
他声音里带笑，话却是一针见血。
宋海脸色一僵。
宋母随即拍桌而起，大声斥道：“宋霆！你今儿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宋父脸色也不好看，沉声说：“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这是你弟弟，什么贿赂不贿赂，就算没有这顿饭，你让给他也是天经地义！”
宋霆只觉浑身血液都在发冷。
他面上瞧着冷静，身体却在隐隐发抖。
“那我呢？爸，妈，公派留学的名额是我辛辛苦苦考来的……”
宋霆话没说完，宋海就颇为委屈的打断他：“爸妈，没关系，这机会本来就是哥的，不愿意让给我也正常。”
宋母更气了，冲着宋霆就吼：“你成家立业了，又有好工作，你弟弟呢？怎么不为他想想？”
眼见着要吵起来，程如谖连忙出声制止。
“爸、妈，留学是件大事儿，咱们以后再商量，宋霆伤了脚，我先带他回去休息。”
宋霆却注意到，程如谖虽然止了战，却没表明态度。
他咬着牙，被程如谖扶着站起来。
一直到两人出门，背后都能听见宋母在骂宋霆长大了翅膀硬了的刺耳声音……
宋霆看了眼旁边的程如谖。
女人朝他安抚一笑。
宋霆却捏紧了手。
留学名额这事儿摆上了明面儿，绝不会轻易结束。
为了自己的以后，他不会让，也不能让。
第二天，宋霆就回到机械厂的厂工会上班。
他和程如谖考上了同所大学，读的也都是一样的机电工程。
程父是泉市机械厂厂长，两人毕业后，程如谖在厂里当高级技术员，宋霆却被安排到厂工会做文职工作。
程父说是夫妻俩总要有个工作清闲的，更方便照顾家里。
现在的宋霆还记得曾经学到的东西，后来忙于照顾孩子，慢慢便忘得一干二净。
更忘了进入大学时的豪情壮志，发誓要赶英超美，让祖国机电工业崛起。
宋霆叹了口气，不愿再去想。
如今破局的关键，就是出去留学。
宋霆拿出笔在挂历上标好公派日的日期。
10月23日。
这一天其实还没公布，他却从前世记到现在，记得清清楚楚。
还有28天，他几乎要等不及了。
忙完厂工会的事，宋霆拿着饭盒去找程如谖。
还没进她办公室的门，就听见里头欢声笑语。
宋霆脚步一顿。
他伸手猛地推开门，就看见了和程如谖坐得极近的宋海。
空气静了一瞬。
见到宋霆冰冷的脸色，程如谖好似也察觉到不妥，挪开了身子招呼道：“宋霆，你来了，快过来一起吃饭。”
宋霆却只看着宋海说：“弟弟今儿怎么又有空出家门？”
宋海睁着双大眼回道：“如谖姐特意帮我往街道办写了推荐信呢！说下午就能去上班，我就带了饭来感谢她！”
话落，宋霆忽然觉得手上饭盒沉甸甸的，压在他心上。
程如谖对他的情绪毫无察觉，仍笑着说：“是小海自己优秀，不然写多少封推荐信都没用。”
宋海扬起下巴道：“那是，我好歹有个高中文凭，可不能总待在家里。”
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好像自有屏障似的，将宋霆隔离在外。
前世的宋霆面对这样的情况总是习以为常，现在却只觉膈应至极。
他深深看了两人一眼，什么都没说，打开饭盒开始吃饭……
下午，宋霆照常工作。
谁知还没到下班时间，程如谖就匆匆忙忙来找他。
“宋霆，小海出事了，快和我去卫生所！”
她一个当嫂子的，倒比他这个亲哥还紧张。
宋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拽了起来。
来到卫生所，宋父宋母已经在了，正围着病床上的宋海。
宋母眼眶都急红了：“那挨千刀的，夫妻吵架乱扔东西，怎么往你头上砸！”
程如谖进门就直接松开了宋霆的手，走到了宋海边上。
指甲盖大的一个小伤口，三个人围着嘘寒问暖。
宋霆静静地在他们身后看着。
忽地想起自己前几天为了宋海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跌跌撞撞到了卫生所……
好一会儿，宋霆看见程如谖回过身来。
宋霆瞥见她脸上的心疼，心蓦地一沉。
下一秒，果然就她开口道
“宋霆，要不你就把留学的名额让给小海吧。”
第4章
这话像平地一声惊雷，叫宋霆忘了言语。
他始终记得，程如谖曾对他描绘过的美好未来——
两人一块出国留学，相互扶持，就像大学时那样。
纵然前世程如谖在之后的岁月变了心，但宋霆一直以为，至少现在的她，应该还没忘记这诺言。
但原来……原来早就已经是宋霆一个人的空想！
见他不说话，程如谖继续语气温和地劝道：“你看，小海是高中学历，在街道办太埋没人才了，而且刚上班第一天，就威胁到他的人身安全……”
宋霆只看见程如谖的嘴在一开一合。
明明是同一个人，也是再熟悉不过的温柔表情，怎么看起来，就这么陌生呢？
“我不想看小海吃苦，你是他哥，肯定更担心他。”
等她说完，宋霆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反驳道。
“我刚到厂里的时候，也没少被弄伤……”
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了宋霆。
“你是当哥的，哪能什么都和弟弟比！他要再出什么意外，你拿什么担？！”
是急了的宋母。
这话说得，好像他宋霆不把名额让出来，就成了谋害亲弟的杀人凶手。
从小到大，宋霆边学习边帮家里干活，一路第一名读到了大学。
而宋海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没考过前三，在宋母嘴里却强出宋霆百倍。
宋霆上一世觉得寻常，这一世清醒了，反而更痛苦。
可他宁愿痛苦，也不愿意麻木。
他攥紧了手，深吸一口气。
“行，退一万步来说，到苏联去学技术，可比在街道办还苦，我可不想让弟弟受这个苦。”
“你这死孩子……”
好说歹说，全都说不通，宋母眼看要爆发。
这话头被程如谖及时打断。
“妈，别生气，要不这样，我安排小海到厂工会，先让宋霆带着他一块工作。”
宋霆听出她的意思了，不过就是这事儿要从长计议，慢慢来。
宋海这时也从床上坐起来了。
“爸妈，如谖姐，我明白你们是为我好，但是你们别为难哥了，也都怪我不够上进……”
三人转头看他的表情更心疼了。
宋霆打心底感到厌倦，扭头就走。
快到楼下了，程如谖才从后头追了上来。
“宋霆，你别生气，我刚刚那么说，也是太担心小海了……”
宋霆破天荒地打断了她，坚决道：“你别说了，留学这事儿没得商量。”
想夺走他的名额慨他人之慷，做梦！
回了家，程如谖再说什么，宋霆都不搭腔。
他干自己的事，吃饭，看报纸，练字，洗漱完就上床准备睡觉。
程如谖见状，也跟着上床。
她从身后揽住宋霆，柔声说道：“宋霆，你还生我气呢？”
常言道，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
她还是那副好好太太的样子，温柔得很。
宋霆由着她示好，又猛地想起上一世有了孩子后，自己围着孩子团团转的场景……
他心里一紧，说不出什么感觉，下意识就拨开了她的手。
“我今天太累了。”
程如谖被拒绝得愣了一下。
房里静了一会儿，她还是伸手过来，继续抱住他说。
“这家里可真不能没有你，到时候老人家身体一个病痛，我俩都在国外，谁能照顾家里呢？”
上一世的宋霆，就是被这似水的柔情哄得迷迷糊糊。
然后被这种道德绑架式的‘需要’，困了一生一世，最后一无所有。
宋霆转过身，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静：“小海长小海短，到底小海是你的爱人，还是我是你的爱人？”
程如谖心里分明没鬼，却有种自己被看穿的错觉。
她愣了一瞬，很快回道：“你胡说什么，我只把小海当弟弟！”
宋霆却根本不想和她多费口舌。
只说：“那就别再多说一个字，程如谖。”
宋霆叫了她的大名，是真生气了。
他的果决，却让本来觉得这事十拿九稳的程如谖心中亦陡升怒火，冷笑道。
“你非要这么自私，我也无话可说。”
第5章
他应得的东西，不让给宋海，就成了他自私？
宋霆想反驳，程如谖却背过他径直睡了。
没一会儿，她的呼吸就逐渐平稳。
在说了这么伤他的话之后，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的，睡着了。
黑暗中的宋霆白着脸看着身边的女人
他想了很多，最后，前世程如谖和宋海在他灵堂前说的话反复响起。
他的心思突然通透了。
程如谖不过是打心眼里就觉得他应该牺牲自己的利益，也更想和宋海一块去留学。
现在躺在他身边这个女人，和十几年后会和他提离婚的女人，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不同道的人，就不该走在一起。
他要和她彻底分道扬镳。
哪怕撕破脸。
宋霆下定决心，难得一夜无梦，睡到了天亮。
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没人了。
这也是结婚两年来，程如谖头一回没有等他一块去机械厂。
宋霆独自吃完饭，8点半，准时来到厂公办上工。
第一件事，就是拿笔在挂历上划了一下。
离公派日，还有27天。
没多久，就看见程如谖亲自带着宋母和宋海来了。
宋霆想起昨天程如谖安抚宋母的话，只能感慨程如谖在宋海的事情上，还真是事必躬亲，效率极高。
见宋霆岿然不动，程如谖过来拉他：“宋霆，愣着干嘛？以后小海在你手底下干活，你要好好照顾他。”
宋母表情出奇的殷切。
“宋霆啊，前些天是妈不好，说话太急，伤了你的心。”
宋海则拉宋霆另一只手，亲热地说：“哥，咱俩以后可就是同事了。”
为着他手里那个留学名额，这一套接一套的套路，让宋霆感到疲惫又厌烦。
宋母无视宋霆的冷漠，又笑着拿出件衣服摆桌上：“昨天妈到供销社扯了五尺新布，连夜给你做了套新衣。”
宋霆一怔。
他很少从宋母那儿得到什么新东西。
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宋父或者堂哥穿剩下的。
宋海却不同，宋母从不让他穿别人剩下的衣服。
摸着柔软的布料，宋霆心里没多少柔情，有的只有看清真相的刺痛。
他拿着衣服，似笑非笑。
“妈，一件衣服，可换不到留学名额。”
宋母立马炸了，指着他鼻子就骂：“你这冷心冷肺的白眼狼，真比不上你弟弟半点！”
程如谖上前一步，想说什么，被宋海拉住了。
宋霆看在眼里，他又平静地看向宋母说：“您也别在这儿闹，往后小海在这儿上班，可不好看。”
宋母被他这眼神震了下。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反应过来后又更气恼。
但她到底还是顾及宋海，揣着气走了。
走之前，还恶狠狠地瞪了宋霆一眼：“你再油盐不进，也总有叫你松口的法子！”
宋母走了，宋海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程如谖安慰宋海几句，又蹙眉看着宋霆：“宋霆，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宋霆反问道：“你觉得我这样不好？”
程如谖眉头死紧：“当然，你这样自私自利怎么对呢？”
“那就好。”
宋霆面色平静的点头。
她觉得不好，那就好了。
程如谖顿时哽住。
她扭头就走，心底却更烦乱，从小到大，她哪里被宋霆这样噎过？
没人撑腰，宋海终于安分下来，兄弟俩相安无事地上了一天班。
下了班，宋霆就去参加俄文预科班。
只是没想到，在门口碰见了程如谖和宋海。
看见宋霆，宋海装出一副瑟缩的样子：“哥，你别怪如谖姐，是我非要她安排我进来的。”
程如谖见状蹙着眉：“你这么怕你哥做什么？他工作上为难你了？”
两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唱开了。
宋霆却懒得再听，直接快刀斩乱麻。
“程如谖，你要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宋海一块去留学，那咱们就找个时间去把婚离了吧。”
程如谖眼睛睁大，表情都凝滞了。
“你说什么？”
空气凝滞间。
忽地，一个厂工会的同事慌张朝宋霆跑来。
“不好了小宋同志，你妈往教育厅写了封举报信，说你的体检作假！”
第6章
这一瞬，宋霆只觉脑子里有根弦在铮铮作响。
他怎么也没想到，宋母能为了这留学名额，把亲生儿子诬告到教育厅。
见宋霆发愣，同事着急道：“现在区里的纪委都来了，要查你呢！”
国家培养一个留学生的投入不菲，面对这样的举报，自然会相当重视。
宋霆还没说话，宋海就已经大惊失色：“哥，这可怎么办啊？！”
这话简单又高明。
旁人听了，就会觉得宋霆真的有鬼。
那同事面色已经惊疑不定，程如谖的脸色更是黑沉一片：“宋霆，要是真有什么问题，你最好主动去承认错误！”
要是宋霆真体检作假，程父这个厂长也会受到波及。
程如谖的反应，却让宋霆本来还有些慌的心静了下来。
他瞥程如谖一眼，反问道：“厂里管的体检，我能有什么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如谖也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的话不妥，又想到宋霆说要离婚，下意识就去拉他手。
宋霆却没给她机会，先一步转了身。
程如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心一瞬间空落。
宋霆很快跟着同事来到厂工办。
这里已经围了乌泱泱一大片人。
程父冷着脸让宋霆上前，对旁边的纪委说：“为了配合您调查，宋霆已经找来了。”
从表情，宋霆就能看出程父对自己的不满。
但他很平静，说：“纪委同志，您好，我就是宋霆。”
他一出现，看热闹的人说得更厉害了。
“宋大姐也真忍心，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去举报去了。”
“我看这是大义灭亲！谁不知道宋霆是程厂长女婿，天天坐厂工会享清福，我早说了这留学名额也是厂长安排的！”
“当时体检是在厂子里办的，这事儿往大了说，就是整个厂子的领导都帮着宋霆作假，要真查出什么问题来，那些领导都别想继续干了！”
程父和厂里其他领导的脸都黑了。
纪委也似笑非笑地施压：“程厂长啊，有这层关系，不会真顺手改了体检结果吧？”
“哪儿能啊。”程父慌乱不已，“咱们厂里干什么都是透明公开的，怎么会徇私呢！”
宋霆却不慌不乱地插话：“纪委同志，我的资料随便您查，有问题我就会接受组织的处理结果。”
纪委有些诧异地看着宋霆。
见这年轻人态度端正，眼神清明，也不像会作假的人。
纪委缓和了态度，稍一颔首：“行，那咱们一块去查验查验。”
一行人往前走，程如谖也走到宋霆旁边。
“宋霆，你没事儿吧？”
宋霆淡声回道：“真有事我也会一个人担，扯不上你们程家。”
程如谖被他刺了一下，脸色沉了：“你早把名额让给小海，你妈也不至于闹出这种事来。”
宋霆怔然片刻，很快扯出个释然的笑：“你说得对。”
说完，他头也没回，大步往前。
宋霆跟着纪委查完档案，又被带着去医院进行了第二次体检。
结果明天才能出来，宋霆镇定地回了机械厂宿舍。
他直接去找宋母，刚上楼就听见她在和邻居吵架。
“怎么了，说你几句你不乐意了？我这辈子还头一次见偏心偏成你这样的妈！”
宋母冷笑一声，嚷的更大声。
“偏心怎么了？人的心本来就偏的，我就更喜欢我们家老二，什么好的都该是他的！”
第7章
宋霆脚步一顿，顿时感觉没了再和宋母说话的必要。
楼上两人的争吵还在继续，宋霆转身下楼。
站在单元口，宋霆红着眼眶看着前方，有一瞬间迷茫。
哪儿才是他的归属呢？他不知道。
但反正，不该是这里。
宋霆回家的时候，发现程如谖正严肃地坐在桌前等他。
“宋霆，我们好好谈谈吧。”
宋霆只静静地看着她。
程如谖接着说：“我觉得我们家庭矛盾有点严重，得好好解决问题。”
宋霆平静地摇摇头：“问题不在我身上。”
程如谖彻底失去了耐心，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不为一个留学名额斤斤计较，能出这么多问题？还说什么要离婚。”
“两家的父母都需要你，小海需要发展，你非要这么死脑筋？”
这么多年，宋霆头一次将一个人看得这么清。
他感到疲惫，叹了口气：“程如谖，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而且为什么不是你把名额让给宋海，留下来照顾家里呢？”
程如谖一愣，一句反问脱口而出：“我的名额怎么可能让给小海？”
宋霆没再说话，只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里含着些轻嘲。
程如谖顿时挂不住脸，冷声道：“宋霆，我现在真是和你无话可说！”
说完，她擦过宋霆的肩膀，摔门而出。
宋霆平静地转身看着这扇紧闭的家门。
前世的他，面对过无数次这样不欢而散的、平静的争吵。
只是那时的他，比现在要痛苦得多。
还好如今，他终于能解脱了。
只要再忍过26天。
几天后，宋霆留学名额无误的告示就张贴在了机械厂宿舍的公告栏上。
宋霆去看的时候，发现那儿围着一群人，宋母和宋海都在。
厂里邻居正对他们指指点点。
“也不知道亲妈去告这个假状是为了什么，这不平白给儿子添堵吗？！”
“谁不知道宋家那两口子偏心偏太平洋去了，肯定就是为了大儿子手上的留学名额呗！”
“我要有宋家老大这么懂事的儿子，开心都来不及……”
母子二人脸色都相当难看。
他们本来以为只要举报，厂子里为了摆脱徇私枉法的嫌疑，肯定就会取消宋霆的名额。
所以现在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的，结果自己成了笑话。
宋海一张脸涨得通红，宋母更是脸色发青。
她拨开围着的人群，就大声嚷嚷：“我自己的儿子自己不清楚吗，说不定是连那领导都买通了！”
听这话，宋霆有些忍无可忍了。
他直接走到宋母面前，面无表情地说：“妈，您不用再胡搅蛮缠了，这名额就算我肯让，宋海他配吗？”
宋母气急：“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这白眼狼……！”
宋霆就偏头看向宋海：“宋海，你之前也参加了留学考试，总分数400，你全科加起来有200吗？就算我把名额让出来，也轮不到你去吧……”
众人哗然，一时都对宋海指指点点起来。
宋海脸色青了又红，然后狠狠握拳，转身跑走了。
“小海！”
宋母狠狠瞪了宋霆一眼，连忙追了上去。
宋霆闭了闭眼，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不是他的本意，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
就在他以为一切事情都告一段落的时候，过了两天，程如谖突然来办公室找他。
她脸色阴沉可怖：“和我走，小海自杀了，现在在医院抢救。”
宋霆懵了，跟着她就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宋父宋母都焦急地等在走廊上。
一见到他，宋母就扑了上来，
“宋霆，看你干得好事！你就非要把小海给逼死吗？！”
宋霆后退一步，躲开宋母打在自己身上的手。
程如谖对此视若无睹，只焦急问：“妈，小海现在怎么样了？”
宋母未答，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宋霆一怔，心头正颤。
忽地，他就见宋母朝自己‘扑通’一声跪下了！
宋母的嚎哭声惊天动地。
“宋霆，你行行好，就高抬贵手，给小海一条生路吧！”
“只要你把留学名额让给小海，你让妈做什么都行！”
第8章
宋霆完全僵在原地，宋母见此，竟朝他重重磕了个头：“妈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她的嚎啕大哭顿时惊动了整个医院。
这话像闪电似的劈醒了宋霆。
随之又生出一种荒诞感。
他不理解，宋母和宋海竟能为一个留学名额做到这份上？
宋霆上前去扶宋母：“妈，你这是干什么，哪有妈向儿子下跪磕头的道理。”
宋母哭闹着不肯起来：“是没道理啊，可你这冷心冷肝的，不顾你弟弟死活，我能怎么办啊……”
周边已经被看热闹的重重包围，见此纷纷出口指责宋霆。
“这是啥情况啊？怎么当妈的一把年纪了，还要给自己儿子下跪啊？”
“听说是家里老二因为老大自杀了，就那个留学名额吧。”
这时，宋父居然也老泪横流，跪在地上。
“宋霆啊，我们养你这么大，就求你这一件事，你是不是要逼死我和你妈啊？”
围观的人群说得更厉害。
“哎呦，这父母真是太可怜了……”
“这人心可真狠啊，都这样了，竟然还不松口！”
“就因为一个名额，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的！”
所有人都将宋霆架到高台。
如果现在不答应，就是不仁不义不孝，就算他不再不让，只怕最后的政审也过不了。
程如谖扭头冲他喊：“宋霆，你还愣着干嘛？！”
此情此景，宋霆的心却出奇的静。
下一刻，他双膝一弯，竟也直直朝着宋母和宋父跪下了！
他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一跪，断亲恩。
被宋霆的举动惊到，宋父宋母愣了。
程如谖的话卡在喉咙，周围顿时也静了下来。
宋霆猛地磕了三个头才直起身，额头红了一片，眼神却静而坚定。
“爸妈，我会把名额让给宋海。”
宋母闻言，立即从地上起来，脸上还挂着泪，却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
宋父也朝周围人挥着手，喝道：“散了，都散了，别人家的家务事有什么好看的。”
旁边的程如谖将宋霆扶起来。
“你啊，早些松口不就好了，非要把小海逼成这样，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她的手掌温热，却让宋霆身体发冷。
他忽地笑了：“是啊，这下大家都开心了。”
程如谖在他这样的笑容下愣了神，心里陡然升起莫大的慌乱。
没等她有反应，宋霆抽出自己的手臂。
此时，手术室的门打开，宋父宋母连忙跑到宋海的病床旁。
程如谖也快步向前走，又难得为宋霆停下了脚步，回头叫他：“宋霆？”
宋霆面色和语气都很静：“你们照顾宋海吧，我到教育局去申请改名额。”
程如谖立即点头，转身就朝宋海而去。
……
宋霆到教育局，却提也没提名额转让。
他是来申请提前审查的。
等待资料下发的时候，他自己打印了张像模像样的名额转让书。
又到外头花两毛钱刻了个萝卜章，在纸上戳了个印。
晚上，病房内。
宋海拿着这张名额转让书，苍白的脸上笑容得意：“谢谢哥，我一定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等以后发达了，我肯定好好报答你！”
宋母也难得亲亲热热地扶着宋霆的肩：“你看，你稍微牺牲一点，家里人都开心了！”
宋霆只是沉默，如同真的死了心。
程如谖凝眸看他一会，还是收回了目光。
半月后，前往俄国留学的通知发了下来。
出发前一晚，宋霆帮程如谖收拾好行李，刚起身，就被身后的女人给抱住。
她贴着他说话，语气温柔无比：“宋霆，只要五年我就回来了，你先好好照顾家里，等我回来，一定好好补偿你。”
宋霆轻轻推开她，笑道：“我是你的丈夫，当然会等你。”
转身，他在日历上划下最后一笔。
倒数最后一日，他等到了。
第二天，程如谖带着宋海前往统一安排的留学生出发地点。
程如谖先核实完资格，下一个就是宋海。
他正和旁边的宋父宋母说笑，就听见核对员疑惑出声。
“你叫宋海？可这上面没你的名字啊！”
宋海愣住，顿时脸色大变：“同志，你是不是搞错了？”
宋母也失声大叫：“怎么可能？！同志你再看看，是不是看漏了，宋海的名字应该是后来添上的！”
核对员将两页名单翻了个遍，还是一样的答案。
程如谖想起宋霆送自己出门时的平静表情，心念一动，不好的预感更甚。
她沉声问道：“那宋霆呢？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名单上？”
核对员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对啊，但是他申请了和另一队研究员一班车，两个小时前就走了。”
第9章
顺利搭上大巴，宋霆才有了切实的踏实感。
他放好行李，又给旁边的女研究员搭了把手，帮人把行李推上了头顶的行李架。
车上大多都是三四十来岁的人，专门从研究所派去的一批，到俄国去学更先进的知识和技术。
宋霆作为外来者，觉得唐突了这些高级知识分子，也是相当热心地帮人一块放行李。
有个慈眉善目的男人察觉到了宋霆的紧张，笑眯眯地宽慰他：“小宋啊，别这么局促，之后咱们也是同路人了，还要相处段时间呢，放自然些。”
他比其他人年纪稍长些，大概五十来岁，却叫宋霆更觉得亲近。
宋霆听他说话，莫名眼眶发热，他点着点着头，眼泪竟掉了下来。
男人被吓到了，又觉得这场景有些好笑。
他冲身边女人说：“你坐后头去，我和小宋说话。”
女人笑得无奈：“行，你俩一见如故，多聊聊。”
把自己坐着的女人赶开后，他就拍了拍宋霆一块坐下了。
宋霆对自己的失态相当惭愧，连脸都羞红了。
男人笑眯眯地递了块帕子给他，又递了块桂花糕。
“要出来留学，受了些委屈吧？”
宋霆点点头：“不好意思，真是太麻烦您了。”
聊着聊着，宋霆知道男人叫江礼烨，是所里的资深研究员，和妻子王芝华一块赴俄。
也就是刚刚被他赶到后座去的女人。
江礼烨问他：“听说你是赴俄留学生，怎么和咱们一班车了？”
有人来找他们研究所负责人交代的时候，没说具体原因，只说小宋同志情况特殊，要好好照顾。
宋霆不和留学生一块，这事儿本来是不和规格的。
但负责人禁不住他成绩太好，怕不接受就是一大损失，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
如今想八卦，江礼烨当然只能从宋霆本人下手了。
平复了些心情，宋霆也能好好说话了。
程宋两家给他的观感，不过都是挖空心思要将他压榨干净。
好似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有喜怒哀乐的人。
“升米恩，斗米仇”，这句话的意思，他宋霆竟然是从自家人身上切实体会到的。
这些日子，外面这些通知，给自己的帮助，都要比家里人大得多。
从到教育局那天说起。
宋霆刚踏出办公室的脚收回来，忽然转头问了句话。
“同志，我想提前走，有办法吗？”
桌前的男同志刚帮他写好一个的转让书，能将情况猜个大差不差。
“当天是有个研究员队伍在留学生之前走的，我去帮你问问，能不能申请跟队。”
话音刚落，有干部从门外进来，皱眉问他：“提前走？留学生都有统一安排，你为什么要提前走？”
他四十来岁的年纪，脸色严肃，一身工作服，胸前还别了个红星。
这个情况，自然不能打马虎眼，说一半留一半。
宋霆如实回道：“同志您好，家里想叫我把名额让给弟弟，我不肯。”
刚从门外进来的干部低声喝道：“胡闹！留学这么严肃的事情，当在供销社换货吗？！”
第10章
宋霆没显出太多慌乱。
心思流转间，只看教育局干部的态度，就知道这名额的变更相当严格。
也不知道上一世，程家是用了什么法子，把名额顺理成章的安到了宋海头上。
他顺势垂下眼没说话，细看还有些委屈。
干部蹙起眉，正义感十足：“这位同志，你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亲自上门去给你说！”
他抬起头，眼神澄澈，又摇摇头说：“这种事情说不通的，去了反而打草惊蛇，如果不是没办法，我也不想提前走坏了规矩。”
在教育局干了几年，他也算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拧眉沉思一刻，又觉得宋霆说的有道理。
特殊情况要特殊分析，留学生都是祖国的人才，自然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流失了。
这问题一想清楚，干部说：“这事儿我亲自帮你去交涉，你到时候直接上车就行！”
……
宋霆把前因后果说完，就卸了力。
他靠着椅背，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好像是有道竖起的墙，将他那些伤心失望，甚至绝望都隔开了。
只剩下对宋父宋母和程如谖的死心。
重来一世，鼓足勇气谋求改变，竟然看清身边人究竟是怎样的。
没人做事不求回报，但宋霆想得再简单不过，就是想让身边的人能对自己好些。
媳妇和弟弟搅和在一块儿，家人、媳妇家人对自己从没好脸色。
他的婚姻，其实什么也不算。
这些宋霆没有说，但一切又尽在不言中了。
看他的眼神越发怜惜。
这小伙子虽然没说什么，但听个简单的故事就能多少知道点什么。
糟心的婚姻，偏心的家人。
看似光鲜亮丽的生活，其实满是不堪。
江礼烨拍了拍宋霆的肩膀：“没事儿啊，女人不忠贞就抛了她，家里人不好，往后也不用一直和他们耗着。”
宋霆平时有泪不轻弹，如今有人安慰，眼睛竟然又湿润了些。
闻言，他抬起双泪眼看江礼烨，有几分惊异。
虽然他也是这样想的，但这离经叛道的话竟就这么风轻云淡地从人嘴里说出来了。
江礼烨因他惊讶的眼神失笑。
“我和我家夫人就是二婚，照样把日子过得挺好。”
前排有人回过头来，大声应和道：“那可不！您和夫人，可是咱们研究所出了名的伉俪情深！”
江礼烨拿手点点那人，笑骂一句：“就你嘴贫！”
后座传来江夫人的一声嘟囔：“又没说错。”
车里一行人都笑开了。
宋霆也跟着笑，心里轻松不少。
糟心的事儿总算过去，他也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那样的环境。
如同重获新生。
宋霆和研究所一行人乘着大巴，一路摇摇晃晃，终于到了火车站。
他们要先坐火车到哈市去，再换专门的铁路线去俄国。
远远一声鸣笛后，绿皮火车缓缓驶进站内，蒸汽车头喷出团团白雾。
车上，青葱远山略过，宋霆从车窗里，最后望了眼这个城市。
他在这儿待了几十年，如今终于要离开。
只希望从今以后，不必再为往事费神。
第11章
晚两小时出发的留学生队伍，在俄国境内遇上了大雪封路。
比原定的到达时间还晚了两天。
一路辗转，舟车劳顿，车上二十来位从五湖四海来的留学生皆是风尘仆仆。
下了火车，众人皆是一套厚棉服，其他部位更是全副武装。
一阵寒风吹过，和掺了冰渣子似的，叫这群留学生直呼天寒地冻。
有事挂心，程如谖显得更憔悴，没心思笑闹。
不过二十二岁的年轻女人，这下神情疲惫，倒不像什么大学生。
一路上，程如谖一想起宋霆就和烧心似的。
从小到大都循规蹈矩的宋霆，竟然就这样走了？
又想起他对宋海的介意，明明是两个人的弟弟，他至于那么说吗？
自己照顾宋海，还不是因为他宋霆是她的丈夫。
这样想着，程如谖又想起宋霆那扎人的眼神。
——失望又谴责。
她心里一刺，这时真有些后悔和愧疚了。
明明自己一开始就是和宋霆说好了一起来俄国进修留学，怎么就成了劝他留在国内了呢？
可是照顾家里的事情，本来就是程家的女婿、宋家的儿子该干的。
转念一想，程如谖又理直气壮起来。
宋霆为什么要逃避责任，铁了心的要来俄国留学？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他倒是一走了之，留下家里一堆烂摊子。
程如谖一阵气恼后，又是一阵担心。
宋霆从小畏寒，俄国纬度高，如今九月份就开始过冬。
也不知道他匆忙收拾的衣服带够没有，下了火车会不会冷。
之前核对名单上大巴的时候，宋家人闹挺大的。
车上人基本都清楚了，那提前走的宋霆和程如谖是个什么关系。
有一个男同志见程如谖愁眉不展，出言安慰道：“如谖同志，你别担心，反正宋霆同志都是和你到一个学院学习的，你到时候肯定能见到他。”
他早就听人说留学生名单里有个泉市机械厂厂长的女儿了。
说她相貌好、头脑好，哪哪儿都好，就是英年早婚。
几天相处下来，他也发现这个女人确实如此。
要是她和原配婚事告吹了，他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娶她这个二婚女人。
程如谖回过神，神色变得礼貌又疏离：“谢谢你，同志，承你吉言了。”
没想到自己在车上那么活跃，这程如谖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记住。
男人不太甘心地咬牙：“如谖同志，你之后去哪个学院啊？”
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嘲讽。
“李晓东，你没看出人都不太想搭理你吗？还没话找话的。”
转眼望去，一男人戴着红色的毛毡帽，穿着黑色的棉袄，整个人和他声音一样张扬热烈。
这小伙子说这话也不显得多管闲事，反而相当坦荡。
李晓东当场就炸了毛，扭头嚷道：“蒋明，有你什么事儿啊，要你指手画脚的！”
蒋明也不想管这破事，就是看李晓东那往女人身边巴结的样子不舒坦。
他露出个讽刺的嬉笑，扭过头不搭理李晓东了。
之后，整车人就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下，到了莫斯科动力学院。
程如谖和蒋明都在这儿读，一起下了车。
她刚和依依不舍的李晓东礼貌性地道了别，一转头就看见个戴着大帽、围巾，穿着厚棉服的熟悉背影。
程如谖瞳孔猛地一缩。
这人不是宋霆是谁？
第12章
分别数十天，骤然看见宋霆，程如谖竟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呼吸加重，手也有一瞬间的颤动。
清楚明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腔之中，那颗尘封已久的心迸发出剧烈的跳动。
“宋霆……”她开口，发现自己声音沙哑。
她又踏着雪往前猛走几步，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踩进了她的心里。
心里那种牵肠挂肚的情绪，好像都要外化成实质了。
程如谖提高了音量，大声叫道。
“宋霆！”
这声在雪白的天地间回荡一阵。
前面的人应声转头，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异国面孔。
程如谖好不容易充盈起来的心，一下落了地。
俄国小伙发出一声疑问，程如谖忙说认错了。
和人沟通完，她又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
按寻常人来看，一个女人找丈夫失意至此，多多少少会有几分同情。
而一旁看了全程的蒋明露出个讥诮的表情。
“看来程同志对你丈夫的感情，也没你表现出来的那般深嘛。”
人都能认错。
挖苦完，他没管程如谖什么反应，拎着箱子扬着下巴走了。
这程如谖也就看着温柔的样子，能把自己的男人都逼走，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
两天前，宋霆作别了研究所的一众人，自己到了莫斯科动力学院先安顿。
临别时，研究所门前。
江礼烨说：“有什么课题问题啊，或者生活的问题，你都可以来找我。”
这一路相伴，感情竟变得挺深厚。
江礼烨和前妻的儿子参军牺牲了，他和江夫人结婚后身体不好，便没要孩子。
他看到宋霆就觉得亲切，如今要分开，还真有种送儿子远行的感觉。
江夫人看出自己丈夫的心思，早到门卫室要了研究所的电话来了。
她也嘱托宋霆：“宋霆，你到地方了就给我们打个电话报平安，咱们常联系。”
宋霆眼眶发热，点了点头。
“好的。”
宋霆稍闭眼，从暖意人情落回天寒地冻的宿舍。
如今课程还没开始，他自己温书，没想到这边的机电工程课本高深莫测得多。
书上的难点疑点都被他圈出来，打算今天搭公车往研究所，找江礼烨夫妇二人探讨一下。
如果可以，还能顺便一起吃个饭，答谢他们一路上的照顾。
没想到宋霆刚拉开门，就迎面碰上了门前的男生。
来人红帽黑衣，整个人很张扬。
宋霆愣了片刻，很快想起这是自己的舍友。
“你是……蒋明？”
蒋明也在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长得挺斯文俊秀的。
蒋明难得收敛，竟还有些无措：“是我，同学你是……”
他笑起来，眉眼更加温和，叫蒋明很容易就想起自己那个来自江南的同学。
随后蒋明听他说：“我叫宋霆。”
蒋明想，宋霆这名字，倒是还挺有气势。
宋霆自然不知道新舍友的心理活动，帮他把行李搬进去后，便准备出门。
“你先不要下去。”蒋明伸手拽住他。
“程如谖可能在宿舍楼下。”
第13章
宋霆闻言愣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和程如谖同学院同专业，都来留学了，早晚都要碰上。
走时的态度很坚决，但真要和程如谖碰上，宋霆现在也是不想的。
“谢谢。”他冲蒋明点点头。
宋霆没多惊讶自己和程如谖的关系会被蒋明知道。
想必是宋海上车的时候，宋父宋母还闹了点什么动静出来。
尴尬不多，舒爽很多。
宿舍不大不小，住两个人刚刚好。
华国留学生到俄国来，生活条件是相对优越的，享受了免交学费和住宿费的待遇，让他们沉心学习，无后顾之忧。
宋霆本来也没带多少东西过来，又提早到了，已经把自己的东西给拾掇好了。
收拾完了之后，看到蒋明还在忙。
便热情的，开始帮蒋明一起清东西，而蒋明也差不多摸清了他的性子。
宋霆就是相当典型的宜室宜家的心软好男人，将身边人都照顾得很好。
也难怪，他抛下人走了，父母和妻子的反应会那么大。
宋霆对蒋明的“揣测”无知无觉，心无旁骛地收拾东西。
蒋明看着大大咧咧一人，其实带了很多别人想不到，又必要的东西过来。
他如数家珍地和宋霆介绍：“医药品，什么晕车啊感冒啊我都备好了，还又安装在门上的防盗工具，对了，我还带了个指南针……”
除此之外，精致的小玩意也不少，就比如挂窗上的风铃。
蒋明觉得相当可惜。
“只是没想到俄国的冬天来得这么早，还冷成这样，根本用不上。”
宋霆笑着接过了，说：“我倒觉得室内有些温馨的小东西，能更有家的感觉。”
打开窗帘后，他看见下面站着的人，原本嘴边还啜着笑，弧度又拉平了。
是程如谖。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帽子上都被雪染白了，搓手跺脚，在男生宿舍下张望着。
这样的程如谖叫宋霆陌生。
她向来是成竹在胸、游刃有余的，竟然能为了自己站在楼下干等，碰运气。
蒋明注意到宋霆的停顿，凑过来视线向下，自然也看到了楼下的程如谖。
他语气了然：“宋霆，你舍不得吗？舍不得就下去看看她嘛。”
宋霆有好半晌没说话。
他和蒋明脸在窗前站了会儿。
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俄国的冬天真的好冷。”
“是啊。”蒋明说，“我感觉身上都要冻麻了。”
“但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比冬天还要冷。”
宋霆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
平静地都有些决绝。
宋霆神色如常地将风铃挂在窗户上，重新拉上窗帘。
“所以，都过去了，她爱站就让她站。”
开学还有一周，蒋明经常替宋霆在窗前观察程如谖的动向。
幸好没开学，男生宿舍的安排不是什么公开的秘密。
这女人前几天来得还算频繁，后面就不见了踪影。
毫无收获的蒋明嗤道：“果然是女人，就这点恒心和毅力吗？”
坐在桌前的宋霆不以为意：“她不来了还方便些。”
第14章
这几天和宋霆混熟了，蒋明八卦的心思也就上来了。
“宋霆，我看你和我年龄差不多大，这就结婚了，你和程如谖是什么情况啊，应该是从小的认识吧。”
宋霆抬眼看他，见他扒着窗帘，求知欲旺盛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道：“你这钻研精神可真该放到学业上，回去之后肯定能当院士。”
“哦？”蒋明稍一拱手，“宋霆同志谬赞了，不过我志向可不在当院士上，你就跟我说说嘛，我真的很想知道。”
笑完，宋霆的脸色恢复了平静，每次说起程如谖，他就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
“你猜得没错，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长辈定下的娃娃亲，二十岁就和她结婚了，一起读完了大学，又一起报名来俄国留学。”
他语气毫无起伏，和背课文似的。
蒋明点到为止，不再提了。
……
开学前几天，宋霆总往研究所跑。
江礼烨对机电工程颇有研究，被宋霆认作师父了。
王芝华这个师娘当得也开心。
开学典礼当天，宋霆和蒋明起得很早。
两人跟着乌泱泱的人群往礼堂走，在学校安排的留学生区域的座位上坐下了。
一切都稳中有序、井井有条。
如果不是他在座位上，被身后的程如谖死死盯住的话。
女人的目光如有实质，狠狠扎在他身上。
宋霆原以为自己足够坦然了，没想到在这样的目光下，他还是如坐针毡。
但新生致辞和校长致辞下，这种激情澎湃的动员，让他很快就忘了后面的程如谖。
那颗早些就在他心里种下的种子，给点阳光就抽芽生长。
一时满心都是建设社会主义、赶英超美的熊熊热情。
程如谖却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一直盯着宋霆的背影，挪不开眼。
想到他刚刚看见她的那一刻，露出了稍显惊愕的表情，俊秀的脸被冻得惨白。
看见宋霆，她心里有失而复得似的狂喜，但心慌更多，还有些埋怨和责怪。
复杂的，将她的脑子和心都搅得一团乱。
他的一切，都叫她陌生又熟悉。
快三十天没见了，明明都在往同一个地方，后来也都待在同一个地方，竟然现在才遇到。
宋霆对这些自然是浑然不觉，甚至很快就将程如谖的事情抛诸脑后。
开学典礼之后，蒋明急着去上厕所，宋霆就站在走廊里等他。
学生们几乎都往教学楼那边去了，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程如谖。
程如谖像是跑来的，气喘吁吁地停在楼梯口，头发凌乱着。
她没什么变化，却显得很憔悴。
看见她，宋霆很快收敛了表情。
程如谖定定地看着宋霆，耳边是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白烨树。
心动，风也动。
两人在拐角处面对面站着，沉默良久。
宋霆缓缓地眨了下眼，最终还是没开口。
他有些难以忍受这样的沉默，转身欲走。
却听身后传来一句暗哑的低问。
“宋霆，你在这里冷不冷？有没有准备热水袋。”
第15章
宋霆脚步顿住。
程如谖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和她这算什么呢？久别重逢？冰释前嫌？
不，这些词都不适合他们。
他们适合老死不相往来，谁也别想起谁。
可程如谖这句问话，让他切实地感到酸涩。
宋霆和程如谖大学读到一半，就结了婚。
两人的亲事是宋霆爷爷和程如谖姥爷，在俩人出生后不久定下的娃娃亲。
那时候宋爷爷是省里唯一一家外商投资的纺织厂里的厂长，程姥爷只是个车间工长。
解放之后，外商撤资，宋家逐渐日暮途穷，程父却是扶摇直上，当上了新建机械厂的厂长。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院里的人都说，这门亲事是宋家高攀了。
程母身体不大好，只生了程如谖一个，当宝贝疙瘩宠着。
两人的婚姻，是不被程家二老同意的。
可程如谖不在意这些，年龄一到，便扛着家里的压力，非拽宋霆结了婚。
刚结婚，两人不被家里人待见，便去外面租了房子住。
就那种只能容下一张双人床和一个简陋衣柜的房间，还需要程如谖半工半读。
她又要读书，又要打零工，宋霆心疼得不行。
夏天还好，可以摇蒲扇，冬天就很难熬了，但两个人可以理所当然地抱在一起。
一到冬天，两个人搂着一个热水袋睡，半夜程如谖醒了，就拿凉掉的热水袋去灌热水，回来又替宋霆掖好被子，抱在一起才能安心睡去。
长久的岁月，将那时的感情都镀上一层华光。
宋霆神情稍松后，又倏地捏紧身旁的手。
可越回想，他越觉得如今满目疮痍。
见他没直接离开，程如谖再接再厉道：“宋霆，我不喜欢小海，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把他当作弟弟……”
她向前一步，怕吓走了他，虚虚握住他的手。
这句话瞬间叫宋霆清明了。
女人真的能嘴上爱一个，心里爱一个吗？
“不用解释。”宋霆面无表情地拂开她的手，“行为比话靠谱。”
而且，可他们之间的问题，远没有这般简单。
他不会回头。
“宋霆！”蒋明从卫生间出来了，看见他面前的程如谖，连忙叫他。
这声无疑解救了宋霆，还没等他回头，蒋明就直接拽走了他。
“要上课了，我们快走吧。”
宋霆没再看身后的程如谖一眼。
可能是又被宋霆拒绝了一次，程如谖没再来找过他。
宋霆也和蒋明一块度过了一段相当安逸的、两点一线的生活。
时间已到了深冬，寒风如刀割。
下午，两人裹着沉重的棉衣，去图书馆借课题研究的书。
走在路上时，宋霆忽然感到一阵劲风呼啸而过。
他身形一歪，差些没站稳。
看见那绝尘而去的身影，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挎包被抢了。
里面没值钱的东西，也没放多少卢布，但有他今天刚借的书。
还是这次课题重要的研究资料，图书馆里就剩下那么一本了！
“宋霆！”后面的蒋明大声叫他。
宋霆却头也不回，他一面用俄语大喊着站住，一面追着那小偷一路七扭八歪进了小巷。
不远处的街口突然出现个飒爽的女人。
第16章
下一瞬，那个小偷就被她一个过肩摔砸到地上，扬起一阵雪尘。
一招致胜，动作相当干净利落。
那个小偷痛得躺在地上，嗷嗷叫了起来，脸都皱成了一团，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宋霆愣住了，急急停下脚步。
接着，他就听见一声。
“缺钱下回就来抢我的钱包！”
女人声音凉而低沉，带着莫斯科深冬的冷意，却又稍显轻慢。
宋霆定了定神，才发现这女人身上穿着街道治安官的执勤服装。
他这时才迟疑向前几步：“长官……？”
蹲在地上的女人闻声抬起头。
警帽下，能看出这人明显的东方长相，脸部线条很流畅，面容柔和。
可是眉骨高，眼窝深，鼻梁也翘挺，配着一身军装，有种凌厉飒爽的英气。
就是神情漫不经心的，好像抓贼只是件顺手的小事。
女人看见宋霆，也是微愣。
她用中文问他：“华国人？”
没想到能遇到老乡，宋霆点点头：“对。”
女人将小偷拷到旁边的杆子上，拿着宋霆的挎包站起身。
她一边打开他的钱夹确认他的失主身份。
女人扬起眉对照，将面前这个小伙子的名字在嘴里滚过一圈。
“宋霆？”
宋霆抿着唇，有几分紧张地依言点头。
里面刚好贴了他的照片，女人很快就把钱夹和挎包都还给了他。
“这地方要有他的同伙，你可就完蛋了。”
她说这话时，和确认他身份时的神情不同。
一瞬间就从眉头上扬到下压，变得相当严肃。
宋霆这时候才知道后怕。
他捏着钱包，低头轻声说：“谢谢长官。”
女人转身打算带小偷走，忽而又皱起眉，甩了甩手。
宋霆眼尖地发现她手背的手套被蹭破了，露出的皮肤上，还弄了道伤口。
应该是刚刚制伏小偷的时候弄的。
这地方窄得很，的确舒展不开。
宋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直接抓住了女人受伤的那只手。
小巷子里一时只有风声。
女人看着他，第一时间按捺下了要摔人的条件反射。
宋霆更尴尬，脑子里迅速飞过去一句“岂料唐突了佳人”。
他逞着强没松手，好让自己的理由看起来正当些。
“你的手受伤了……”
说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片创可贴，硬着头皮说：“我帮你贴上吧，冷风吹久了，对伤口不好。”
他模样俊秀，眼神却很笃定。
这很容易就让女人想到自己在墙角见过的不知名野草。
颤颤巍巍地立在墙根，在寒风里屹立不倒。
出乎意料的顽强，连墙缝都能挤开。
“谢谢。”女人低声回道。
往常，她不会接受这种示好，更觉得这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伤。
这次却由着这小伙子握着她的手臂，轻轻将创可贴贴上了。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他骨节分明修长的手、低垂的睫毛，和耳边被帽子压着，但跑出来的碎发。
耳中呼啸的寒风好像忽然静谧了，和他的脸跟动作一样。
她想，一个男人怎么能温柔成这样？
第17章
宋霆相当专心致志，对面前女人的想法一无所察。
贴上创口贴之后，宋霆还不太放心，抓着女人的手，用手指在两边按牢实了。
做完这些，他下意识低眸看她，发现这女人正盯着自己。
宋霆感觉自己心脏扑通，跳得厉害。
他忙把人的手妥帖放下，轻声说：“好了，这样就没事了。”
故作镇定的，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女人也低着头看自己的手，一时哑然失笑。
“谢谢，贴的很好。”
落宋霆耳朵里，有种检阅工作的意味了。
于是他将将视线挪到一边，不敢对视。
随后，女人也不打算叫人继续局促，转身拎起那小偷的领子，交代了声便走了。
这时宋霆才敢抬起头，目送着女人走远。
“宋霆！宋霆！”
宋霆还有点愣神，回头看见是蒋明追来了。
刚刚自己为了兜里的那本书，跑得有那么快吗？
蒋明怎么才来啊。
要是他来了，自己肯定不至于干些尴尬的蠢事了……
蒋明跑到他面前，抓着他肩膀四下打量：“你没事吧！”
说完，他又很惊讶宋霆此时身上的这种鲜活气儿。
宋霆摇摇头：“我没事，有位治安官帮了我，还是个女人。”
蒋明四下看他，发现他全须全尾的，关注点又偏移了。
“真厉害，那女军官漂不漂亮啊？”
宋霆闻言瞪大眼睛：“啊？”
这声惊讶过后，他眼前又划过刚刚那个华国女人似笑非笑的脸。
好看是好看，就是嘴巴太不饶人了些。
而且一双眼看人的时候，像是汪洋大海，很能压人，直叫人喘不过气。
“嗯。”宋霆煞有其事地点头，“挺好看的，而且是个好心人，为了帮我，手套都破了。”
蒋明坚信一段感情的伤痛可以用另一段感情弥补。
他忙说：“刚好，你到时候就织个手套送她！”
刚好都从华国来，又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宋霆也觉得行。
走到半路，宋霆惊呼一声：“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
……
又是一阵繁忙的学业过去，留学生迎来了莫斯科博物馆的参观日。
不管有心无意，宋霆都能注意到程如谖在逐渐打起精神。
她不算一个合格的妻子，但是个合格的学生。
留学机会宝贵，小情小爱不该成为绊脚石，影响学习生活。
程如谖自然也是清楚的。
可能人不该夸太早，又或者是宋霆有些当乌鸦嘴的天赋。
——他优先到博物馆二楼的时候，被后面的程如谖，几步上前给拦住了。
女人重整旗鼓，对他劈头盖脸便是一句道德绑架。
“宋霆，你就这么走了，让爸妈在国内该怎么办。”
宋霆不打算和她多说废话，直言道：“我已经出来了，就不可能回去，我也不会和你再有什么了。”
程如谖身形一顿，他的坚决，简直就是刺穿她心脏的利刃。
这是他第三次要和自己撇清关系。
她顿时泄了气，看着眼前的宋霆，怔怔说：“我们σσψ还没有离婚，我也没同意要和你离婚。”
宋霆也看着她，目光不偏不倚。
“和你的结婚证跟结婚照片，我已经烧掉了。”
第18章
这并不是在吓唬程如谖，宋霆是真的这样做了。
他早就对程如谖没多少情感了，但他烧掉结婚照和结婚证的时候那种复杂却释怀的感觉，现在却依然记得。
那是在通往俄国的火车上，他把这两张纸丢进了火炉里。
随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和程如谖的脸烧焦，慢慢，火势变大，映照在宋霆脸上，映亮他漆黑的眸眼。
那两张纸也化为灰烬。
前世的结婚照是搬家的时候丢掉的，他介怀好久。
那时的程如谖已经连说句哄他的话都不肯了，更不可能重拍。
而如今，被他自己亲手放进了火里。
像是终于亲手了结了一段感情，也亲手毁掉了自己的枷锁。
……
程如谖也不知道，自己和宋霆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宋霆分明还是那个宋霆，却仿佛变了一个人。
以前的温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又坚硬的东西。
程如谖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她知道，自己爱他的心根本不假。
如果她不爱他，为什么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到他面前来低头呢。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
从古至今，当哥哥的理应让着弟弟、照顾家里人。
就他轴得很。
她也该像他一样坚决，一段婚姻而已，她程如谖要什么男人会没有？
程如谖这样想着，嘴上仍不死心地说道：“街道办都登记了，全都登记好了的……”
眼前的宋霆却毫不留情面，甚至残忍！
他静静地摇摇头说：“没有证明，什么都不算了。”
程如谖长这么大，头一次这么想流泪。
她感觉宋霆好像把两人相爱的证据都销毁了，只留在了过去，留在记忆中。
他为什么能这么狠心，到底是为什么？
可她能做什么，把宋霆捆在身边，逼迫他重新爱上自己吗？
这个念头曾一度很强烈，如果能他重新爱上自己，变回那个温和的宋霆……
可是程如谖一想起他尖锐的眼神，就痛得想发抖。
宋霆只会更讨厌她。
程如谖双眼通红，一双手死死攥住面前人的手臂，像要抓住一根水中的浮木。
“宋霆，要怎么样、怎么样我们才能回到从前那样？”
她的眼泪砸在他冻得通红的手背上，只有一滴，烫得惊人。
宋霆也觉得心口一窒，眼前跟着模糊了。
是呀，从前那样。
如果没有上一世，他肯定会心软的。
可现在的他知道，自己到时候要是和她回去，不就是重蹈覆辙吗？
那他的抗争和不甘，究竟有什么意义？
就为了讨得女人重视吗？
宋霆有些哽咽，却不愿停下话。
“程如谖，其实你从头至尾，就没有真正地爱过我。”
程如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终于慢慢的放开了他。
而李晓东刚上楼，就看见了程如谖这幅脆弱的模样。
他本来就对她有意思，好不容易能见上一面，竟然看见她在宋霆面前受委屈！
于是李晓东想也没想，便嚷道：“宋霆，如谖同志这么重视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第19章
宋霆反应很快，敛了表情。
他凉声说道：“李同学，请慎言，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李晓东还想说什么，被蒋明一张嘴给制住了。
“我说，李晓东，上回在火车站你还没尴尬够吗？别人的家务事，你能别上赶着插手吗？恨得不得替宋霆去当程家的女婿了是不是？”
被蒋明这么一说，李晓东一张脸涨得通红。
周围的同学也是议论纷纷。
宋霆没再管，只是叹了口气，拿出一条手帕来，轻轻按在了程如谖的眼角。
像他小时候替她擦眼泪那样。
……
在动力学院里，宋霆上了很多化学、物理、动力工程课等……
刚开学他还跟不太上，总要去找王芝华和江礼烨探讨。
但上课上到如今，都能举一反三了。
今日物理课上，教授出了个难题，但刚好碰上了宋霆的强项部分。
看着教室中众人皆抓耳挠腮，奋笔疾书，宋霆直接举手上台。
他题解地相当流畅，从上到下，写满了整个黑板。
下台时，还收获了教授惊艳的眼神和一句“聪明的东方小伙”的夸奖。
程如谖的目光没有离开他片刻。
她忽然想起高中时候的事情。
宋霆很刻苦，也很聪明，要一边学习，一边帮家里干活，成绩也总在第一。
两人在学校的很多难题，甚至都是他解出来的。
但是他会微微笑着，推她一把，让她去讲台上演示解法。
突如其来的记忆叫程如谖有些怅然。
宋霆的确，不止有程如谖丈夫的身份。
现在才意识到，会不会太晚了？
……
留学生之间，总有些特别安排的跨校课题实验。
冤家路窄这话到底没说错，这已经是李晓东第二次和宋霆、蒋明做搭档了。
李晓东为人处世是讨嫌了点，专业能力却是没得说的。
一组三人配合起来，轻松就完成了这回实验研究的开题。
宋霆由衷地赞扬他：“晓东同志，你可真厉害，基本功好扎实啊！”
李晓东没想到他能这么坦荡，一时脸都红了，但仍梗着脖子说：“切，别以为我是在求和啊，我这是想要为国争光！”
蒋明见不得他这轻狂的样子，不甘示弱地回怼道：“李晓东，我说你这人还真是，有句好话尾巴就能翘上天了！”
“你、你……！”李晓东一时气得说不出话了。
“没关系。”宋霆认真地摇摇头，“我们只是同学，不要求谁要理解谁。”
忙活完，宋霆便打算走。
上回蒋明提议说用手套给人当回礼，那双手套他也终于见缝插针地织完了。
今天也恰好时间充足，能顺路去一趟执勤亭。
刚出实验室的门，宋霆便被程如谖给拦住了。
他拧眉看她，感觉这女人安分了小一阵，怎么又开始了？
程如谖感觉自己和宋霆的交集，就纯靠自己心里那点惦念。
她实在讨厌这种为了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感觉。
可她心里要是没了惦念，他们俩才是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第20章
这些天，程如谖发现宋霆每天都在织手套，还是女士手套。
她拿着长针和毛线，做得很专注，很认真。
她以前不喜欢干这些，可现在却感觉这种手工活是有魔力的，总能让她看到些宋霆过去的影子。
程如谖早就观察过，宋霆身边又没有任何女人，除了她。
那这双女士手套，不是做给她的又是做给谁的呢？
这样想着，她心里被那点不死心的狂喜给占满了。
眼看着手套完工，宋霆这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行，既然他不好意思，那由女人来主动开口也无伤大雅。
宋霆眼看着这人成了朵昂扬的向日葵。
下一秒，就听她说：“宋霆，你那手套都做完了，怎么还不送给我？”
繁忙生活的搅和下，宋霆对程如谖的说不上有什么恨意了，但也实在不是熟络的关系。
“手套？”他先皱眉疑惑，而后恍然大悟，“那不是给你的。”
程如谖动了动唇，一时说不出什么。
宋霆大抵是觉得有些好笑，弯了弯唇：“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说完，宋霆便匆匆走了，没多给她一个眼神。
时间宝贵，赶路要紧。
宋霆一路急匆匆地到了图书馆那条路上的执勤亭。
里头清一水的黑色制服，就是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有个面善的俄国女人主动到窗口问他：“小哥，您找谁？”
宋霆一双眼清澈坦荡：“一个华国的治安女官……”
话还没说完，女人就迅速领悟，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和稍显暧昧的笑容。
“噢，我是她舍友，您交给我吧。”
……
晚上，军校宿舍内。
“薇薇安，一位帅气的东方小哥送你的手套！”
宿舍门大开，寒风直吹，被叫作薇薇安的女人应声回头。
“什么，又来？”这话有些欠扁。
俄国军校有安排社会服务，让就读的军校生协助街道治安。
舍友和她是不同时候的排班，这些日子已经对帮她捎带礼物的事情见怪不怪了。
毕竟，季薇是个皮相骨相都相当优越的东方女人。
刚来军校的时候，没几个不觉得她是个空有皮囊的花架子。
课程久了，就发现这人不止功课好，格斗、擒拿也从没输过，和特派教官都能打得有来有回。
有什么特殊任务，也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相当有勇有谋。
这样优秀的女人，放在民风彪悍的战斗民族，也很受欢迎。
当然，也受男人欢迎。
有人专门记过数，如果是街道治安，一天内最多能有四十位小哥同她搭话，更有甚者，还往她的口袋里塞小卡片的。
华国人会含蓄些，如果她去大使馆协助办公，人几乎都是跑到她那儿去作咨询。
舍友呵呵一笑，直接把手套塞到了她手上。
季薇下意识就捏紧了。
手套用的红色毛线，棉绒柔软。
她眼前忽然闪过宋霆那张俊秀的脸。
舍友惊奇地看着季薇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
季薇没管，只抬头问道。
“他有说什么吗？”
第21章
舍友喝了口水，答道：“说感谢你的见义勇为！”
说着，又冲季薇眨眨眼：“好贴心哦，还说上次看你手套破掉了，做了个新的给你。”
果然是他。
“谢了。”季薇将手套放进抽屉。
舍友看她破天荒地把礼物收下了，惊讶地扬了扬眉。
季薇则坦荡地很，脸色都没变一下。
舍友又想起什么新奇的事情，笑道：“你这次的追求者也挺稀奇的，别人可都巴不得要见上你一面，他倒是放了东西就匆匆走了！叫都叫不住。”
“他……”
季薇稍停顿，又忍不住笑了：“应该不算什么追求者吧。”
话是这么说，季薇还是希望能再见到他。
……
时间匆匆而过，又是一年春夏秋冬轮转。
宋霆也在俄国迎来了本地第二个漫长的冬季。
今日他忙里偷闲，到王芝华和江礼烨的小院作客。
王芝华给宋霆递了杯热可可，又到厨房去帮自己丈夫做菜去了。
两人经常调侃江礼烨是二十四孝好丈夫，不仅当家做主，更照顾王芝华的衣食住行。
听着厨房里的欢声笑语，宋霆也忍不住跟着微笑。
可开心之余，又难得觉得落寞。
看着师父和师娘琴瑟和鸣，宋霆发现自己很早之前想着，他和程如谖也该是这样。
可这些事情，也早该成为空想和泡影了。
应该是人在异国他乡，总会有些惦念。
什么都该过去了。
“宋霆，怎么感觉你今天心事重重的。”
一晃眼，宋霆发现江礼烨从厨房出来了，站在他的面前。
“啊？”他有些无措地笑了一下，“有这么明显吗？”
江礼烨轻轻点点他的额头，笑着说：“你这小年轻，看着沉静，其实心事都在底下。”
他又从柜子里拿出套茶具来。
“来久违地尝尝咱们的华国茶。”
宋霆静静地等着水烧开，听着气泡声咕咕作响，他心里竟平静不少。
开水一烫，杯子中卷曲的茶叶舒展开，热气腾腾。
江礼烨笑眯眯地看着宋霆。
“宋霆呀，茶要泡开了才好喝，人要想开了才好过。”
宋霆也轻轻笑了，说：“我知道了师父。”
……
一年前到俄国来，是宋霆自己核对的护照和签证。
如今被告知出了些不合章程的小问题。
这些天，宋霆总要在工作日没课的时候抽空到华国的大使馆签字。
在国内很容易办好的时期，到俄国来处理起来，就有些手续繁琐了。
宋霆被当皮球似的踢了好几天，也有些心情不好。
拧着眉和人交谈着，想要问清楚这办公室里的人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季薇这些日子被安排到大使馆里协助办公。
早在宋霆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他了。
这人倒好，办起事来专心致志，就算和自己对上视线，也会很快挪开。
这模样，好像送手套给自己的人不是他一样。
此时，一群人匆匆跑过，把低头看着资料的宋霆给撞到了。
他脚上打滑，眼看就要稳不住身形。
“小心。”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稳稳拖住了他。
第22章
面对这种情况，拖住他的女人不止手稳，身形和语调也稳。
将两人保持在了得体的距离。
宋霆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就好像，一汪平静的湖水，突然落入了一块石头，砸开水花，漾开波纹。
在心里一圈一圈晃荡开来。
抬头想要道谢，却撞进了一双如墨的美眸中。
宋霆动了动唇，道谢的话卡在了嘴边。
“同志您好。”他稍挪开眼，不太敢直视她。“我是来办签证续期的。”
被这女人盯一会儿，宋霆感觉呼吸都不太顺畅。
季薇扬眉：“我不算这儿的工作人员。”
“哦，打扰了。”宋霆得到这个答案后转身就走。
“诶。”季薇觉得好笑，出声叫住他。
“怎么我刚说完，你就走了，慢着，等等我，我刚好也有些事儿，和你一起吧。”
季薇本来也是不想管他闲事的。
要是想管，前几天看他来的几趟，她就凑上去了。
不过这下刚好碰上，再帮他一次好了。
宋霆回过身，怔怔地点点头：“谢谢你。”
季薇哼笑声，唇角微勾：“没事，就当谢谢你上次的手套。”
宋霆迷茫的神色一晃而过，而后又恍然大悟。
“啊，你是那次帮我拿回钱包的女长官。”
其实按理来说，就算时间过了快一年，这女人优越的长相，他是不该忘记的。
可如今她戴着军帽，又穿着白色的制式衬衣，亲和又干爽，让他以为是大使馆的工作人员。
所以自然而言，是不记得了。
季薇倒是觉得这体验很新鲜。
闹半天，这小伙子根本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记住。
那手套也只是个寻常的谢礼。
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
她又觉得好笑，真是被追捧太久了，自己又不算什么大名人，怎么可能叫人过目不忘。
只是，自己却是一直都记得他。
说起来，真是有些好笑。
面前的女人看着自己没说话，宋霆觉得奇怪，又觉得有些心里发奇怪。
可能是这人严肃的军人光环，她看着的时候多少都有些压力。
他就是一个被见义勇为的良民，干嘛这样盯着他？
宋霆的眼神真是疑惑又戒备，轻易地把季薇给逗笑了。
“走吧。”她说着，活动活动身子，“去帮你办事。”
这女人处理问题很老练，带着宋霆三下五除二地把所有资料分门别类提交好了。
简直是大敞方便之门。
果然走哪里都是熟人社会，有了身旁这位长官坐镇，宋霆的签证问题很快就解决好了。
“您不是工作人员，竟然都这么熟练吗？”
“学校总要安排人来，多看几遍自然就会了。”
各种事项麻烦的章程很多，到她嘴里竟然成了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宋霆心里疑惑，但还是抓了个最惊讶的问题：“长官你……学校？”
他有几分莫名，是学校工作人员？
还是说这人竟然也是学生吗？
“不用叫长官。”女人笑得有些无奈，“叫我季薇就行，也是来这里读军校的学生。”
第23章
能来俄国军校深造的，肯定也是队里的骨干人员。
没有一个是例外的
宋霆想，可能是怕他局促，她才这样平易近人地介绍自己的，真是个好人。
“哦。”宋霆应了声，好半天才介绍自己。
“我叫宋霆，就读于动力学院。”
看他这有些慢半拍的样子，季薇手指微微捏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总之，她的眼角眉梢都带了些笑意。
“我知道。”
宋霆总感觉这女人在笑话自己，喉咙一时之间，像是塞了土块。
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具体还说什么。
只能是别过头没回话了。
他平时也没见这样，在这女人面前总显得有些笨拙。
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可能是总在她面前出些状况吧，宋霆面无表情地想。
办事虽然快，但也用了一个上午。
宋霆准备走，又被身旁的季薇叫住。
“小宋同志，一块走吧。”
宋霆被这称呼弄得惊讶地回过头。
季薇在他的惊讶中扬起眉：“怎么了？我可大你一岁，叫你小宋，很是合情合理。”
算了，宋霆想，也算合理。
季薇戴好帽子，走到宋霆的身旁，一块出了大使馆。
宋霆实在不是什么健谈的人，季薇也更不是话多的类型。
两个人走在路上，竟然没一个人先开口说话。
宋霆这时有些后知后觉的尴尬，头脑风暴着两个人有什么话题能说。
走神的时候，便又被路上抱着几个大箱子的人撞到了。
箱子还没落地，宋霆就被旁边的季薇眼疾手快地拉到自己的身前。
“诶，小心。”
两人距离近得都能闻到季薇身上的味道。
宋霆形容不出这种味道，只觉得温馨又清润。
像是清风中的花香，总之很特别。
一旁箱子掉得噼里啪啦，宋霆猛然回神。
搬箱子的路人才发现自己撞了人，连连道歉，又弯下身捡东西。
宋霆也忙说没事，蹲下身帮了路人一块。
季薇也蹲下身，手脚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地将东西码好了。
之后，宋霆笑眯眯地和人寒暄又道别。
华国人说俄语多多少少有些自己的调调，但季薇却发现他俄语说得很纯正。
口音温和，配着他醇厚的嗓音，这倒是带了些东方风味，说不出的悦耳。
……
程如谖找了宋霆一上午，才从蒋明口中知道宋霆去了大使馆办事。
看不见他，她就有些心慌。
程如谖刚走到校门口，就和宋霆碰了个正着。
而他身旁，竟还站着一个高挑漂亮的华国女人。
程如谖是真感觉身体里那种嫉妒的情绪要将她冲撞得四分五裂了。
“宋霆！”
宋霆看着程如谖朝自己快步走来。
“你之前要送女士手套的人是不是她！”
如果是她，两人岂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保持了一年的关系。
宋霆还没说话，季薇就似笑非笑道：“同学？管这么多。”
她一开口，就带了点剑拔弩张的味道。
程如谖怒目而视。
“宋霆是我的男人，你说我该不该管。”
第24章
“哦？”季薇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宋霆，又看回她，轻笑一声，“男人？”
这两个字在她舌尖上滚了一圈再吐出来，藏着几分戏谑的味道。
毫不说大话，在军队这么些年，季薇将察言观色的本领学了个十成十。
“是前夫。”宋霆坦坦荡荡地介绍自己。
又伸手向程如谖。
“前妻，我们好久不见。”
程如谖感觉焦心得很，急急开口道：“宋霆，你别这样好不好……”
宋霆没接腔，扭头对旁边的季薇说：“季同志，今天多谢你，我先回宿舍了。”
季薇稍颔首，也答得相当官方：“为人民服务，应该的。”
宋霆没再说什么，转头就走。
程如谖喊他，往前追了几步。
无果，又被他撂下了。
……
一天下午，宋霆窝在暖炉旁，听见外面响起敲门声。
他以为是刚出去的蒋明忘了带什么东西，想也没想，直接拉开了门。
有几分醉意的程如谖将他扑了个满怀。
女人嘴里还喃喃着：“宋霆……”
和程如谖生活了好些年，宋霆要是不知道她到底醉没醉，那还真是白活了。
可到底是认真爱过的人，他愿意再好好把话说清楚。
宋霆叹了口气，就着这个姿势把程如谖搀进了房里。
他现在有些庆幸蒋明上图书馆去了。
不然就蒋明那张嘴，肯定先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这一年来，程如谖原本以为自己一直守在宋霆身边，是可以等到他回心转意的。
可前几天，她竟然看见他和别的女人相处那么融洽。
女人都懂女人。
程如谖一眼就看出那个女人对宋霆有意思。
她原本是能相安无事的，如果没见到宋霆对别的女人笑脸相迎的话。
今天下午，程如谖又刚好收到了程母寄来的信件，说泉市机械厂领导层面临严查，尤其是作为厂长的程父。
她心情郁闷得很，喝了几口俄国烈酒就感觉有些醉意上头。
而这几分醉意，刚好能借些勇气给她，来找宋霆。
程如谖被宋霆安顿在沙发上，又被一床暖被罩住了。
她自嘲一笑，和宋霆之间，竟然变成了醉酒之后，才敢相见的关系。
宋霆端来一个水杯和一条热毛巾，在另一片沙发上坐下了。
刚放好东西，宋霆就听见旁边沙发上的程如谖说：“宋霆，家里的厂子出事了……”
颇有些委屈的情绪。
宋霆早对程如谖的各种示弱免疫了。
他眼皮动了动，凉声问道：“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如果我放弃名额了，也不是自己去办的转让，你们程家会用什么办法让宋海和你一块来俄国留学呢？”
这话顿时让程如谖酝酿的满腔柔情破了功。
“是你？！宋霆，是你举报的吗！你知道这样做，会让小海和我们机械厂都落不着好吗！”
她坐起身，声音里有诘问的味道。
“宋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霆置身事外般，相当平静地反问她。
“程如谖，你家要真有问题，犯得着我举报吗？”
第25章
之前宋母把纪委闹来审查宋霆的时候，他就提了一嘴宋海想要名额的事情。
甚至没什么指向性。
可见上头对这种徇私枉法的事情相当关注。
想着，宋霆又因为程如谖的态度发笑。
刚刚还可怜兮兮的，现在一说起切身利益问题，只是一点捕风捉影，就叫她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他也确实轻轻笑了一声：“你看，你心里有你自己，有程家，有宋海，就是没有我。”
程如谖将眉毛拧得更紧，不知道两人明明在说厂子纪检的事情，怎么绕到了感情上。
屋里的火炉响起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不多时，宋霆在沉默中开口：“我知道你是借这事儿，来我这卖可怜。”
说着，他把热炉上的毛巾翻了个面儿。
“检查的事情没那么严重，每两年都有，今年可能也就是我问纪委的那一嘴，让时间提前了而已。要是什么也没有，也就当是防患于未然。”
“况且书信往来，这情况在国内至少过了大半月了，要真有什么事情，泉市机械厂那么大个产业，早就登报了。”
屋里热热乎乎的，宋霆身上的毛衣看着也软乎，他说的话却让程如谖感觉到冷。
他太冷静，也太理性了。
句句都是给她挖好的坑，就等着她在他面前出错。
程如谖倒更宁愿他讨厌自己，至少这样，他说话的情感还能热烈些。
她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又捏了捏自己发痛的眉心。
“宋霆，我心里要是没有你，又为什么要和你结婚？”
这样的程如谖倒叫宋霆更习惯些。
他摇摇头：“这不一样，程如谖。”
听他这样说，程如谖觉得心里无力。
这份无力甚至叫她羞恼。
程如谖深吸一口气：“哪里不一样，我爱你、尊重你、这么多年也一直在照顾你！”
“尊重我？”宋霆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他头微动，抬眼看她，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
“有时候我在想，你好像确实把我当做程家的女婿，但是我就只是程家的女婿，我就理所当然地要为了你的家庭、我的家庭牺牲一切，我也应该把我的机会让给宋海。”
说到这儿，宋霆停了下来，也让自己的稳住声调。
他站起身，把刚刚热好的毛巾塞到程如谖手心。
他说：“你明明都知道的，我在宋家是什么情况，我想走，你却和他们一样，想让我留下来。”
和宋霆对上视线，叫程如谖就着这热乎的毛巾，下意识就握住了他的手。
程如谖很用力，但中间隔着条毛巾，让宋霆轻易地就挣出了手。
她想要一个答案和原因，于是他说了。
宋霆的话真像一道惊雷一样劈在程如谖脑海里，顿时让她失了言语。
他重新坐下来，不再看程如谖。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路走到大学，你分明知道的，我想要的是什么。”
和她如此公开布诚，叫宋霆有些鼻酸。
在自己和程如谖的事情中，语言的力量有多薄弱，他是知道的。
第26章
可这事在异国他乡终于开了个口子，宋霆得继续说下去。
“可是你爸给我安排文职的时候，你什么也没说，宋家想要我留学名额的时候，你帮着他们一块逼迫我。”
“你说你爱我，可能吧，但你从来都没想过要理解我，也从来没有将我放心上。”
说着，宋霆情绪已慢慢平静下来。
他深吸口气，继续说：“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矛盾，但也不会再有任何可能了。”
声音不大，振聋发聩。
程如谖怔愣地看着宋霆。
熟悉的侧脸，熟悉的身形，就连这份沉默也是熟悉的。
可又让她觉得无比陌生。
婚姻对她而言是什么？
是有一个人在家里，让她安心。
从小到大，宋霆是她唯一认定的丈夫。
他温柔、体贴、勤快，符合一切她对丈夫的要求。
然后呢，宋霆好像真如她所说，就只成了她的丈夫。
可她猛然意识到，这些以后好像都不会属于自己了。
她好像这时才愿意意识到。
这这份认知又像一个浪头朝她打来，浑身湿漉。
宋霆。
和自己无关？
程如谖胸口紧得发慌，也是头一次体会到如此后悔的情绪。
一颗心空落，整个人也空落。
她眼眶发红，声音干涩：“宋霆，我愿意弥补你，我也愿意去了解你。”
宋霆没错过她眼里的愧疚和痛苦。
程如谖就比自己大了几个月，但从小以姐姐自居，她确实总是在照顾自己。
可是，年少时就经常想方设法为自己分担的人，到婚姻里就换了个面目。
这一世的她还没见过，宋霆为了和她的这段婚姻，为了家庭、孩子，被磋磨的样子。
上一世的她见过的，却还是一样无动于衷。
理所当然地和宋海一块享受他的牺牲，吃他的血肉，践踏他的感情。
人的本性会改变吗？宋霆不知道。
但他清楚，程如谖的顿悟来得太晚，早就将他的感情全磨尽了。
宋霆绝不会后悔失去“程如谖丈夫”“宋家儿子”的身份。
他双眼隐隐有雾气，却很快散去，说得坚定。
“程如谖，我不是什么宋家的儿子，也再也不想当你的丈夫。”
“我们……不是一路人。”
程如谖总以为，自己坚持不懈地在他身边，也是能有些机会的。
可如今他的话叫她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程如谖最终失魂落魄地走了。
宋霆没有起身，只是目送她出了门。
他心里有些预感，知道自己和程如谖的事情，是真的告一段落了。
……
季薇再来找宋霆的时候，看见这男人手上正握着大铁锹。
和同学一块如火如荼地铲着雪。
莫斯科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将学校的道路都埋了起来，有半条腿那么厚实。
于是动力学院下午的课程，便成了校园里的社会实践。
宋霆见到季薇也觉得惊讶。
不是自己的校园，竟相当轻车熟路地到了自己铲雪的地方。
宋霆睁着双大眼问她：“季同志，你怎么来了？”
第27章
季薇也说不清，直觉告诉她走这条路能遇上宋霆，她便走了。
只是没想到，竟然真能遇上。
程如谖在他不远处，靠近季薇立马到了他身旁。
端的是一副不让乱七八糟的人靠近宋霆的架势。
她朝他伸手：“宋霆，我来吧。”
宋霆摇摇头：“不用了。”
季薇刚到教学楼的门卫室旁放了手里的铁饭盒，看见的便是程如谖献殷勤失败的这一幕。
几分调侃几分挑衅：“真热心啊，前妻姐。”
程如谖说得相当伟光正：“就算没有婚姻关系了，再怎么说，我也算宋霆的姐姐，我这样做，并没有沈不妥。”
季薇轻笑一声，用眼神说你算哪门子的姐姐。
你们顶多只能被称作认识。
程如谖被她的眼神挑衅到，欲言。
宋霆懒得去琢磨这俩女人剑拔弩张的氛围。
只觉得他在这儿铲雪本来就累，这俩还和两个铁杆似的，竟然就杵在面前不动了。
碍事得很！
他有些不耐烦了。将铲子往地上厚厚的雪上一杵，喝道：“嘿！你们要是不干事，好歹也站远些，别碍我的事儿！”
程如谖一怔，只能止住话头，留下一句我帮你，灰溜溜地找铲子去了。
季薇继续站在宋霆旁边，看着她的背影嗤笑出声。
见她没动，宋霆拿眼睛瞪她。
没想到她刚好转头，和他瞪人的眼睛对上了。
季薇忍不住拿手指在宋霆沾了雪的睫毛上刮了一下。
“嗯！”宋霆始料未及，眨着眼后退几步。
“怎么这么手欠啊！”
季薇笑而不答，没计较他嘴上的挑衅，只说：“我来帮你。”
“没事……！”宋霆拒绝了。
他也实在不想再麻烦季薇了。
“我以前也经常帮家里铲雪干啥的，习惯了也。”
季薇没说话，直接伸手，将宋霆手里的铁铲给抢过了。
宋霆无奈一笑：“都说不用麻烦啦……”
季薇手上没停，抬眼问他：“你是不想麻烦我，还是不想欠我人情?”
宋霆愣了一下。
“这有区别吗？”
“有啊。”季薇一撩眼皮，懒洋洋地回道，“不想麻烦是和我不熟，不想欠人情是没把我当朋友。”
“什么歪理啊……”宋霆无语地看着她，有点搞不懂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季薇感觉脖子上的围巾很碍事，不好叫她敞开了干活。
当即就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把围巾扯下，又套到了宋霆的脖子上。
上面还带着季薇身上馨香的暖意，宋霆感觉自己一张脸都热乎乎的。
给他戴上后，她尤不满意。
还是放下另一只手里的铁锹，安安稳稳给宋霆戴围巾。
宋霆稍低眸，就能看见季薇垂下的眼皮和睫毛，还有相当专注的眼神。
他只感觉自己浑身的温度都高了起来。
季薇做完这些，还和哄小孩儿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好了。”
宋霆刚刚脸红是冻的，现在是羞的。
他仍故作镇定地问道：“大姐，那我干嘛呢？光当个衣架子，看着你在这儿劳作吗？”
第28章
季薇边铲雪边回他，哼笑一声：“你这脑力工作者，陪聊就行。”
宋霆干巴巴挤出一句：“谢谢您啊。”
季薇应得理所当然：“不客气。”
“这也太看不起他了，他干活，好歹也是不差的。
程如谖回来，刚好就看着季薇强硬地将宋霆手中的铲子拿了过去。
这时候她也感觉到，这两人之间，有那种把自己隔绝在外的氛围了。
同样的，程如谖也觉得，宋霆在季薇面前时，有种在别处没有的鲜活气儿。
她扯出一个苦笑，拿着铲子转身走了。
宋霆扭过头，发现程如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已经和别的组一块去清理积雪了。
他收回视线，又扬起下巴，指了指季薇刚刚摆门卫室里的铁饭盒。
“季长官，那是什么？”
季薇头也没抬地回道：“罗宋汤，队里煮多了。”
本来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其实就是她想见宋霆而已。
时隔一年再见到他，心中那些悸动竟然丝毫不减。
季薇倒是不介意他有个劳什子前妻，就是怕他这时候难以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二十来岁的人生，总有无限可能。
但这么多年，季薇才感觉到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心情。
既然如此，那就由自己先来靠近他吧。
有季薇的加入，一行人效率很高。
只是天气太冷，他们铲雪的动作再快，季薇送来的罗宋汤也快成了个冰坨子。
宋霆忍不住噗嗤一笑。
季薇也没想到自己头一回示好的热汤成了这样子，一时竟觉得羞恼。
想拿着铁盒就走，又被宋霆叫住了。
“季薇。”他叫她。
“刚好我要去师父师娘家吃饭，一起吗？顺便把你的罗宋冰化冻一下。”
……
宋霆带着个女人登门的时候，王芝华相当震惊。
“宋霆，这是……？”
宋霆坦坦荡荡地介绍：“一个朋友，在军校读书。”
季薇也恭恭敬敬地问好：“伯母您好。”
王芝华心里已有几番计较。
朋友？这丫头看宋霆的眼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嘛！
他感觉自己前些时候说得那番明里暗里要人放下的言论，是相当奏效。
这不，就愿意接触新女人了！
江礼烨端着菜出来，看见季薇，显然也将人当成了半个未来儿媳。
四人吃着江礼烨大厨做的菜，再加上那碗热过的罗宋汤，其乐融融。
饶是宋霆，也觉出些王芝华和江礼烨的态度不对劲了。
他瞥了身旁的季薇一眼。
见人第三面，就把她带回家吃饭了，好像是有些不大对劲。
但他心思，好像确实也不大清白。
季薇倒没说什么，好像一顿饭就叫她心满意足。
两人下楼，走在外面的时候，季薇都感觉这寒风吹得都叫人格外旖旎了。
宋霆只管闷头往前走。
正想着自己来的时候也没觉着路有这么长的时候，就被季薇给叫住了。
“宋霆。”
他依言回头，看见这人在路灯下的脸庞，美得有些晃眼。
“这周末有场舞会，你愿意来当我的舞伴吗？”
第29章
这样的邀约有多暧昧不必多说了。
“舞会？”宋霆愣了一下。
“干嘛，您难道还会缺舞伴吗？”
她想邀约舞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前仆后继，怎么也轮不到他吧？
“一直没有。”
季薇一扬眉，眼眶竟然还红红的，语气也像是囫囵着，看起来委屈极了。
“就是没有才被一些男生缠着跳舞啊，总拒绝人家我也不好意思，所以，想要找了一劳永逸的法子，这不就找到你了吗。”
“……”宋霆无语。
季薇被他表情逗乐，继续劝说：“你就来吧，咱们人情往来，有来有回。”
“行吧。”
宋霆到底是答应了。
……
宋霆不太敢一个去那么大场合参加舞会，于是叫上了蒋明。
蒋明刚好也瞧上个俄国女工程师，能到舞会上去跳几支舞套套近乎再好不过了。
会场内。
蒋明粗浅了解了下，是附近几所学校联合的舞会，就是没有他们动力学院。
好在他看上的俄国女工程师来了。
正想着，会场的玻璃门被拉开，一列身穿绿色军装的青年军官有序地走了进来。
有男有女。
蒋明惊掉了下巴，看旁边的宋霆。
宋霆倒是一派沉静，一看就是早知道了。
蒋明暗暗给人记上一笔。
清一色的绿色军装，季薇尤其显眼。
挺鼻红唇，五官又立体精致。
蒋明迷了眼，还能分出心来问宋霆。
“宋霆，你可没告诉我，邀请咱们来参加舞会的是咱们华国军校生啊！”
宋霆不明所以。
“怎么了？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吗？”
蒋明确实知道最近莫斯科的高校有两场大型的交谊舞会。
宋霆一向不爱社交，蒋明被他拉来一块参与舞会的时候是挺惊讶的。
还以为是这小子终于开窍愿意找人恋爱了。
他惊讶之余，竟忘了细问。
蒋明咬牙问他：“谁邀请你来的？”
“季薇啊。”宋霆如实作答。
蒋明也没想到这小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来，来。”蒋明稳住心神，好容易没让自己叫出来，把宋霆拽过来了点。
“让本‘百事通’给你说道说道。”
季薇在国内就声名远扬。
家里有个元帅老爷子，放着好好的军校不考、当军官的青云路不走，转背就中断了学业，参军入伍了。
这事儿已经够掀起轩然大波了，这女人又因为在队里成绩出色，来俄国军校进修训练。
两人咬着耳朵，蒋明还没和宋霆扯清楚，就被季薇给打断了。
看着交头接耳的两人，女人眼里有几分促狭。
“说什么呢你们？”
蒋明一噎，遛进舞池找人跳舞去了。
季薇笑着看他：“你这朋友，还挺有意思的。”
“是的。”宋霆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蒋明一直很有趣，而且帮了我许多。”
季薇笑着，对宋霆进行了跳舞邀约。
宋霆握住她的手，一同走进舞池。
他本来还担心这人不会跳舞，毕竟看她这架势也不太像经常跳舞的人。
可音乐一开始，他便发现自己想错了。
季薇挺会的。
第30章
男同志在跳舞时起到引导作用，要及时准确地给予女伴暗示。
好在宋霆的动作很果断，总能让季薇找到下个舞步。
“跳挺好的。”她是由衷地夸赞道。
宋霆弯弯唇：“你也不赖。”
两人交流有礼，浅尝辄止，却像是意犹未尽一样。
跳了四支舞曲还不够，又来了两首。
两人还保持着双手交握的状态，被蒋明一声气势汹汹的“宋霆”给打断了。
“咱们该回去做课题了！”蒋明心里着急，“你被跳了，咱们赶紧走吧。”
合着他刚刚耳提面命没一点作用，场上好多人看宋霆眼神都和下刀子一样了，还在跳。
真是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安全着想啊。
宋霆虽然有些飘飘然了，但头脑还算没罢工。
他一个激灵，算是终于把周围人的视线信息接受到了。
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帮季薇解决麻烦，可不能把自己搭进去了。
被晾在原地的季薇：“……”
……
狠心拆散两只鸳鸯的蒋明在路上还在嘱咐。
“人长得太漂亮，就格外瞩目，知道吗？”
宋霆不大自然的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跳了几支舞而已，没关系吧。”
蒋明当个“百事通”心里门儿清：“她来这两年，可从没和舞伴参加过舞会，那可是四支舞，足足四支舞啊！”
宋霆也有些心虚，嘴上仍不肯服输。
“她本来也和我说的是，最近太受男生欢迎挺苦恼的，让我来帮她掩护一下。”
蒋明白他一眼：“女人说啥你就信啥？”
宋霆煞有其事：“一般来说是不的，但是季薇是个好女人啊。”
得，好人卡还给他发出来了。
三年的留学时间一晃而过，宋霆提前结束了学业，跟研究所众人一块回国。
可能是远在异国他乡，宋霆和季薇两人都相当克制。
就维持在一同回家吃饭的普通关系。
如今华俄关系的蜜月期一过，直接略过平淡走向了紧张。
军方交往相当紧张，连带着把季薇对感情的头脑发热也压制了下来。
而宋霆安慰自己，指不定就是段“露水情缘”呢。
宋霆这回是作为家属，跟着王芝华和江礼烨一块回国。
俄国借着研究人员涉及国家核心机密的借口，将人扣在了火车站，要细细查验。
这事儿在意料之中，宋霆也依然有些慌张。
稍一会儿，火车站大厅里便响起军靴正步的声音。
研究所的二十来个人都骚动起来，王芝华也激动地拉着宋霆的手。
“是华国军人！”
几乎是一眼，宋霆就认出了队伍里全副武装的季薇。
在华方强硬的施压下，俄国很快放行了。
上车前，宋霆和立在火车前的季薇道别。
“有你们在很安心。”
她垂眼看他，眸中有些眷恋，话却是清醒克制的。
“为人民服务，应该的。”
她穿上军装后，话并不多，甚至是严肃克制的。
好像一套军装能将她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或举动，给牢牢看管起来。
“一切小心。”
第31章
火车开动了。
很快就将莫斯科的景色，莫斯科的人抛在身后。
回国前，宋霆就做了决定，不会再回泉市。
江礼烨也挂心宋霆的去处，询问了他的想法。
这小伙子平静又坚决：“我没要回去的地方，师父师母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刚好国家乡村建设的指标下来，将王芝华和江礼烨两口子派去了白江村帮助基础建设。
江礼烨直接拍了板：“行，那咱仨就一块去白江村。”
回忆到此为止，宋霆看向外面白茫茫的天。
各人有各人要奔赴的地方。
只希望能各自珍重。
……
泉市机械厂宿舍。
宋母一见到回国的程如谖，就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她急切地抓着她的手，想问个清楚明白。
“怎么样，如谖，你把宋霆那白眼狼带回来没有？！”
宋海这些年也到挺多地方去工作了，但性格太傲气，做事也不利索，很快又回了家里。
宋母和宋父都临近退休，也要供不起宋海大手大脚的开销了，这时才觉得家里有个老大好。
程如谖不动声色地抽开手，说：“宋姨，我在俄国就见了他一面。”
“如谖，你叫我什么？”宋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程如谖红唇紧抿，嗓音有些干涩：“我和宋霆已经离婚了，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上一次见面，他说，‘亲情早就尽了，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她隐瞒了很多，只是来帮宋霆告知这一个结果。
宋母顿时身体瘫软，嘴里念念有词：“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我们辛辛苦苦养他到那么大……”
程如谖没什么表情，只许诺道：“宋姨，您也别担心，这么多年的感情，程家还会和以前那样对宋家的。”
宋父抽着烟，在一旁愁眉不展地说公道话：“早就说你不要逼老大逼得太紧……”
宋母闻言，猛地直起身。
五十来岁的女人，更加苍老了。
宋母歇斯底里的打断宋父：“你现在倒是跑出来说什么公道话了？！早干嘛去了！”
“要不是为了你们老宋家，我能这样对我亲生儿子吗？！”
……
十数天的火车路程到了华国境内，又坐火车辗转到公车。
再从公车到了毛驴草棚车，宋霆一家总算到了白江村。
宋霆下了车，入眼皆是农田和低矮的房屋，还有不知名的蚊虫在飞。
宋霆有设想过农村环境，没想到和城里大不一样。
他倒不是有什么想法，就是头一回来农村，感觉自己不太能适应这儿的生活。
江礼烨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走吧。”
宋霆从呆滞中回神，连忙转头找旁边的王芝华。
“师母，我来帮你拎箱子。”
“好嘞。”
没几天，三人住的院里就来了新成员。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宋霆见到蒋明的那刻算是有切实体会了。
蒋明赶了几天路，仍是一副热情澎湃，活力十足的样子。
他推开门，高声和院里的人打招呼。
“想我了吗！宋霆！”
第32章
宋霆要进的工厂还没协调好，赋闲在家种地。
江礼烨和王芝华夫妇两人则是一到村里，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村建规划。
什么水电线路、交通线路、仓库规划，全在俩技术骨干头上压着。
他便留在院里看家。
宋霆被这声儿吓得捏碎了手里的半截黄瓜。
他回过头，又是惊又是喜：“明明！你怎么来了！”
蒋明穿着粗麻布衣也是青春张扬。
他说：“白江村算是热门基建，我想离家远点，我在的省市又刚好在提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想到你和王工江工要来这儿，我也马上报名来了！”
说完，蒋明又冲他眨眨眼。
“你猜还有谁来了？”
宋霆心念一动，心有擂鼓似的。
“是她吗？”
蒋明一拍手：“对咯！季薇也调过来了，好像还当了什么建设团团长呢！”
……
两人说完没几天，宋霆便在村口见到了季薇。
季薇还是那样飒爽漂亮。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村里这地方不比莫斯科，就这么点大，屁点事都能传得满村知道。
对男女关系的忌讳也是更多。
更别提长相漂亮的青年女军官和技术员了。
于是待白江村里一年，宋霆和季薇见面也是客客气气的，没表现出丝毫的男女之情。
再加上两人心里都有些别扭，不明不白地算什么事儿呢？
宋霆在白江村，感觉自己也还有好长一段的适应期。
他从工厂下班，偶然还能听见季薇在训手底下的兵。
“乡下条件不比城里，这不是一早就说过的吗？”
她面色冷又严肃，宋霆想，比以前还能唬人。
“说话！”见面前士兵不说话，她陡然拔高了音量。
那人看起来像个新兵，一下被季薇吼懵了。
她立马就哭出：“团长，我真想回家，吃不了这个苦。”
季薇哂笑，口吻淡淡的。
“你到那儿当兵都是吃这个苦，在城里当陆军作战也是为人民服务，在白江村开辟农田搞基础也是为人民服务，哪有孰轻孰重？”
这时季薇的表情叫宋霆有些熟悉了，说的话却叫他心口发麻。
自己从前是有些好高骛远了，感觉学了技术就该进什么大工厂，把技术投入些什么高大上的的产品才算学得其所。
工业技术，上到机械大件，小到拖拉机、自行车，生产或是手工制作。
——皆是切实的生活产业。
怎样都是改善人民生活，没什么孰轻孰重的。
这季薇倒还真像个解语花，每次听她说话，都能感悟点什么。
训完话，季薇发现偷听的宋霆还在。
她勾起唇笑，将宋霆脸都笑红了。
他便扭过头要走，不理她。
季薇也不计较。
“明天我要去南边市集，出任务，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次日，宋霆和蒋明洗了衣服往回走。
听村里人说着说着八卦，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听说南边闹市那块，发生了枪击案，有两位军人同志还受伤了！”
宋霆手上抱着洗衣盆，手上一松，顿时水花四溅。
“枪击？！武装袭击？！”
第33章
两个交谈的人被他的反应吓到，结结巴巴得回：“是、是啊，宋同志，你怎么了？”
蒋明也头回见宋霆心慌成这样。
他连忙拽稳了他，问道：“你咋了啊，怎么突然这样？”
宋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摇摇头，蹲下身，捡起地上的衣服放回盆里。
“季薇昨儿和我说，今天到村南有任务，我怕……”
蒋明关注点倒不在这儿，闻言惊讶道：“你俩处到哪步了啊，怎么她这都和你说了？”
宋霆嘴上毫不饶人：“又不是什么要紧事，是什么任务也没说，你怎么就能扯到这份上？”
没想到宋霆这时候心慌意乱的，逻辑竟也没出问题，他嘴上占不到一点便宜。
蒋明无奈又好笑，宽慰道：“季长官身手挺好的，受伤的也不一定是她，到时候等执行任务回来了，你自然也知道怎么个事儿了，现在慌也没用。”
宋霆也觉得对。
要是季薇出了什么意外，肯定是会掀起轩然大波的。
但他抱着盆和蒋明一块往回走，却止不住地心慌。
“枪子儿不打自己身上，怎么说都行，我和部队至少还有些合作呢，于情于理都该探望下的……”
蒋明看他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觉得好笑，忍不住开口劝道：“你要实在担心季薇，就去看看呗，反正这儿到医院也不远，一辆公交就到了。”
几名知识青年和研究员到这儿之后，村子里的基础建设做得不错。
公交线路也优化了，市场、医院，公车直达。
宋霆那句“我不是担心季薇”到底没说出口。
他迟疑道：“可是……”
宋霆一想到季薇手底下那些兵调侃的眼神就有点脸热。
“你自己都说，你和季长官没啥关系，身正不怕影子斜，别人爱说就说去吧！”
蒋明估摸着，这俩人关系也不差那几句了，如此宽慰道。
宋霆脚步一顿，到底是想清了，把盆往蒋明手上一塞，匆匆忙忙跑了。
蒋明叫道：“喂！怎么说走就走啊？有这么急？！”
宋霆这时也不尴尬了，一摆手，头也没回。
“帮我晾一下，我过会儿就回！”
蒋明看着他跑走的背影失笑。
……
医院里，宋霆慌慌张张问到了军人同志的病房号，就往楼上跑去。
他想也没想，直接推门进去了。
结果床上的人不是季薇，倒是个眼熟的士兵。
见了他，她便笑出一口白牙：“姐夫，季长官没事！”
宋霆又连忙退出去，撞到了刚被上级训了话回来的季薇。
“担心我？”她看着宋霆，笑了起来。
可她又很快想起了什么，将笑容收了回去。
季薇开着车，带宋霆到了山顶。
这块上山通行的路，还是这一年来季薇带着部队一块修出来的。
此时暮色四合，落日熔金。
白江村西面青山松翠，此时天边晚霞烧红，有金色的日光描摹着远山的轮廓。
宋霆侧头看季薇，也看见了落在她肩膀那处的光。
将她的肩章照得熠熠生辉。
灼人得紧。
宋霆一时哑然，不知道说点什么。
第34章
又觉得自己现在和她这样，确实挺不明不白的。
相处良好的纯洁男女关系？
差不多就这样吧。
在两人沉默的期间，宋霆也找到了关系落脚点。
“你……”
“你……”
竟是两人一同开了口。
“我要调走了。”
季薇要知道回国后是这情况，肯定不会招惹宋霆。
宋霆嘴角的笑容僵住了。
两年后。
前些日子，王芝华大病一场，身体条件已经不适应白江村的高强度建设了。
江礼烨忧心妻子，手术结束后便申请了调任。
三人一同到了京市光明街道的军工大院安家。
军工大院里地人倒是对宋霆一家颇有微词。
说去俄国学了身本领回来，不先到首都投入建设，跑去村里住了几年躲清闲。
这两年，一家三口都充耳不闻，一副醉心研究的样子。
宋霆本人是不在意，反正他当技术员，和人交际不多，一天翻来覆去见的也就那些人。
王芝华和江礼烨在研究院里，关起门来做研究，真有功夫计较这些的也不会在研究所里。
实际当家做主定军心的江礼烨就一句话：国家都有安排，觉得不合适大可以把咱们一家三口都撸下去。
没几天，军工大院里就出了一张表彰红报。
将一家三口在白江村的贡献全列出来了。
从铺设水路网，到改善交通线路，宋霆帮着办厂基建拉投资，桩桩件件，一个不落。
一家人吃着中饭，门突然被敲响了。
江礼烨去开门，原来是街道办的林主任来了。
“怎么样小宋同志，我办的事儿你还满意吧！”
“哎哟！”王芝华一回头，朝一脸平静的宋霆说，“小宋同志，你现在可真会闷声不响干大事啊！”
宋霆吃着饭，稍稍点头。
林主任笑眯眯地继续说。
“最近厂里和街道办都忙着呢，说是最近有个军代表要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宋霆当然知道林主任要说什么了。
他嚼完嘴里的菜，才回道：“我知道了林主任，到时候肯定优先推荐您儿子去学习焊工技术。”
得了答案，林主任心满意足地走了。
王芝华倒是又想起上回宋霆和林主任女儿相亲的事情。
“诶，你和那小林，相处的咋样？”
“唔。”宋霆含糊答道，“就那样吧。”
王芝华忧心忡忡：“要实在不行，师娘帮你去打听打听那小季往哪里去了。”
宋霆动作一顿，将碗里饭火速吃完了。
“师娘，我先回厂里了！”
“诶！”
宋霆这逃窜速度，王芝华捞都没捞住他。
她只得重新坐下，和旁边的江礼烨抱怨。
“嗐，自从两年前打白江村回来，宋霆就是这样子，肯定是因为和小季没成……”
王芝华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将话题一转。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死心眼，逢相亲对象就说自己结过婚，吓跑了百八十个厂女孩了。”
“这人生地不熟的，他不说谁知道？就算是结过婚，也不要紧，只要人实诚，负责任！”
“二十好几了，都不成家，没个孩子，我现在还能给他张罗……”
第35章
江礼烨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行啦，你也别操这个心啦！缘分这事儿谁说得准，他不想处对象，你塞一万个给他都没用，他想处了，你拼命拦着他也不见效。”
说着，他又奇怪地看了王芝华一眼：“我感觉你之前也不是个操心这些事的人，是不是待家里太闲了？”
王芝华白这不会说话的男人一眼：“怎么，嫌弃我变成了个罗里吧嗦的老年妇女了是不是？”
江礼烨立马缩起脖子认怂：“哪儿能啊，我家领导说什么都是对的，宋霆这小子，怎么能对自己婚姻这么不上心呢？我们还能养他一辈子不成？”
王芝华没什么好气：“尽捡好听的哄我，刚刚说话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江礼烨给她夹了个大鸡腿，继续笑着哄自家领导：“我还不是怕你操心太多，宋霆结婚这事儿到底看人，先吃饭吧，啊！”
……
宋霆午休时间回厂里，没什么事情，倒是被抓了去当迎接军代表的壮丁。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季薇能这么阴魂不散。
白江村建设部队的团长是她，现在军工厂里的军代表又是她。
重逢两次，每次都叫他感到复杂无比。
可真正见到她的这一刻，宋霆反而感觉心里那些恨啊怨啊，全都烟消云散了。
最后脑袋里只有一句，季薇，你好不好？
可他最后什么也没问出口，挤出了一句干巴巴的：“你怎么来了？”
“调任。”她言简意赅，明显不太想谈论这个。
宋霆也想起之前在白江村就听人说起过，季团长大有来头，在京市那边都有门路。
她要是回京市任职也不稀奇。
宋霆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那你，之后在京市有什么打算吗？”
季薇定定看着他，眸中情绪又重又深。
“安定下来，和喜欢的男人结婚。”
宋霆脑瓜子也一向顺直的很，也没想到这人说话更直白。
他自诩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了，跟她那双眼睛一对上，竟然会觉得脸发热。
说的话也从他耳朵里往心里钻，全身都麻乎。
宋霆咬了咬牙叫自己冷静：“知道了。”
刚走没几步，就被身后的季薇抱住了。
当时宋霆要走，她不是没想过要把人留下来。
可看他那依赖师父师母的样子，季薇又不太忍心。
季薇总和手底下的兵说，不过是份寻常工作，但有时候九死一生也是真的，来当兵的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要哪天出了意外，她也不想让他面对一个烈属的称号和一封遗书的场面。
顾虑太多，想说的话也太多。
季薇一个有话直说的性子，难得踌躇。
看着他那双晶亮的眼睛，她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然后她说走吧，再会。
后来在戈壁上作战的那一夜，她后怕又庆幸，幸好没和小宋同志在一块，不然白白耽误了人。
家里老爷子身体出了点状况，被调了回来，季薇本来不太愿意。
可看见宋霆，心里那点不愿意又全散了。
好多阴差阳错，兜兜转转又是最好的结果。
最后她终于能和心爱的男人说出那句：“我好想你，也好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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